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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苏轼诗词《西塞山怀古》《念奴娇·赤壁怀古》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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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语三二 83.郭海音.沉郁中的苍凉 旷达中的沉郁——刘禹锡、苏轼诗词《西塞山怀古》《念奴娇·赤壁怀古》赏析.语文学刊,2005(2) 一、刘禹锡:沉郁中的苍凉 刘禹锡的一生,没有当时一般文人长期在仕途外徘徊,汲汲谋求于进身之阶的烦恼,他的环境、社会经历、政治地位、学养才智都决定了他对政治有一种特殊的情结,都决定了他特殊的心理态势和思维方式,决定了他与众不同的价值取向和审美观点,决定了他诗歌从内容到形式都有那种明显的雄健、豪放、凝重、深邃、警策的风格。 在他留给后人的八百多首诗歌当中,怀古诗绝大部分是在遭贬和外任时期写的。在近30 年中,他游览了众多的古迹,足迹几乎踏遍了半个中国,这些古代遗址,本身就包含有丰富的政治、历史意义,这正好成了当时“郁郁不自聊”(《新唐书·刘禹锡传》饱受压抑,满怀“怨望”的刘禹锡发泄胸中的不满和抒写自己怀抱的依托,因而他每到一处都因景生情,感慨万端。 更多的人认为他的怀古诗,主要不是抒发个人的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精神挫折,而是对历史朝代的兴亡之叹,对一个历史王朝兴废更替的历史命运的哲学思考,对朝政弊端的深切忧虑[1]。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 —《西塞山怀古》 《西塞山怀古》是作者东下和州途中,登临凭吊,怀古伤今,写下的一首气势浑厚的诗篇。这里曾经是三国时吴国的江防前线,吴军曾用铁索横绝江面。可是却没能阻挡住西晋的水军,终于灭亡了。以后,在金陵建都的宋、齐、梁、陈,也都是短命的王朝。地理上的条件,并不能挽救一个王朝覆灭的命运。人事不修,政治腐败,是很难维持长久的,这是沉痛的历史教训。[2]这首诗,诗意非常含蓄,而读者自能体会。三国六朝的分裂局面已成过去,唐王朝早已统一中国,但藩镇割据问题未能解决,面对这萧萧古垒。刘禹锡怎么不生出种种感慨。 诗中先用简练的笔墨描写了发生于西塞山一带的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短短四句,交代了这场战争的指挥者、进军路线、作战方式、突破江防的经过,以及吴主孙皓出降的情形,在诗歌所呈现的一系列意象“楼船”、“金陵王”、“千寻铁锁”、“一片降幡”虽没有直接表明作者的对历史的态度,却暗暗点明了题旨:山川的险峻不足凭恃,含蓄意深。下接“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古垒萧萧芦荻秋。”低徊夷犹,力透纸背,沉重苍凉,感慨遥深。固然,其中并不乏总结历史教训,人以为“有国存亡之鉴”意图,但更重要的,则是充溢于诗中那种悲凉而不衰飒、沉重而不失坚韧的精神气脉,以及纵横千古、一切的气象。汪师韩评《西塞山怀古》谓:“梦得之专咏晋事也,尊题也。下接云:‘人世几回伤往事’,若有上下千年、纵横万里在其笔底者。山形枕水之情景,不涉其境,不悉其妙。至于芦荻萧萧,履清时而依故垒,含蕴正靡穷矣!其中‘依旧’二字‘有高峰堕石之捷速’,‘今逢’二字‘有居安思危之遥深’,至于前半一气呵成,具有山川形势,制胜谋略,因前验后,兴废皆然,下只以‘几回’二字轻轻兜满,何其神妙!”[2]从这些评语不难看出:表现手法的神妙与诗作内蕴的无穷相辅相成,饱含哲理的历史反思与深沉悲凉的人生感慨互为补充,大大强化、深化了刘禹锡怀古之作的格调境界,所谓“雄浑老苍,沈著痛快,小家数不能及也”。 对于这首诗,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刘禹锡“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的“豪劲”。如果我们细细思考,一个屡经人生挫折的人,他郁积于内心的情怀,应该比常人更丰富,更是激荡,更需要寻找突破的地方,一味地认为这首诗作只有“豪劲”的解读似有偏颇。我想会有一种人,他遭遇人生的磨难后,或许能达到心静如水,诗歌风格表现出空灵飘逸,还有另一种人不是痛得蜷缩着身子躺在自己的痛苦里抽搐,而是为理想不放弃努力的苦行僧,刘禹锡就是这样的人,他可能没有常人想象的那样痛苦,他只在修身养性中找到自己,以达对情感的超脱,超脱毫无激情的情感,超脱把自己变成行尸走肉的情感,但又不能很直白地在自己的诗句中表达这种不愿低头的情感,只能通过意象“楼船”、“金陵王”、“千寻铁锁”、“一片降幡”等呈现含蓄地表达,所以诗歌意蕴中首先突显的是我们一眼就能感知的“豪劲”,而在诗歌的后半部“人世几回伤往事”的直抒胸臆,“依旧”、“今逢”的悲婉情绪充溢于诗歌的空间,“故垒萧萧芦荻秋”取一片萧瑟的景象,使沉郁之气萦绕于读者的心头,挥之不去。 后部的沉郁,加之开篇的豪迈,及作者的人生景况,使整首诗歌显出了一腔苍凉之感。呈现出“沉郁中的苍凉”的意境美。 二、苏轼:旷达中的沉郁 苏轼是一位以儒家为主,兼取佛、道的复杂思想为积淀的诗人,也正因为这样的复杂思想,使他的诗歌风格复杂多样,但主要还是以旷达为主题。 任何人都会认为苏轼“胸怀开阔,气量恢宏,以顺处逆,以理化情,形成豪爽明朗的性格,达观魁岸的人生观,和在文学上豪放不羁的风格,他诗文如此,词更是如此。”但他思想的复杂,在创作风格上的体现,并不是一味的旷达豪放,而是显出了多元的风格。现以《念奴娇·赤壁怀古》为例,阐述他的多元的诗歌风格。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古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古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 《念奴娇·赤壁怀古》 这首词被选入人教版高中课本第三册,它写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七月,全词从总的方面看,气势磅礴,格调雄浑,高唱入云,其境界之宏大,前无古人,通篇有大笔挥洒的阳刚之气,又有谐婉阴柔之美,英俊将军与妙龄美人相映生辉,昂扬豪情与感慨超旷的思绪迭相递转,做到了庄中含谐,直中有曲。“自有横槊气概,固是英雄本色”。[4] 写此词时,正是他被贬谪于黄州,再细考他到达黄州时游黄州安国寺写的《黄州安国寺记》我们可见他的思想的转变: “元丰二年十二月,余自吴兴(湖州)守得罪,上不忍诛,以为黄周团练副使,使思过而自新焉。其明年二月至黄,舍馆初定,衣食稍给,闭门却扫,收招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反观从来举意动作,皆不中道,非独今之所以得罪也。欲新其一,恐失其二,触类而求之,有不可胜悔者。于是喟然叹曰:道不足于御气,不锄其本而来云其末,今虽改之,后必复作,盍归诚佛僧,求一洗之。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梦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始所从生而不可得。一念清静,染污自落,表里悠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旦往而暮还者,五年于此矣。”[5] 这段文字写于本词之前,足见苏轼经过了挫折后的心态,渴望“一念清静”,而在大江东去中,我们却看到他的雄心勃发,两相对照,似乎很矛盾,但从他儒家为主、兼取佛、道的复杂思想的积淀中,不难找到释放自己的答案。我想此时的苏轼是参透了人生的真谛,站在佛与道的角度看世界,他才能那么超然于世界之外。然而一旦超然于世界之外,也就使自己置身于一个不存在痛苦的层次。此时的苏轼才显出他的旷达。可是人不可能永远都只有神性,当他站在人的角度时,便没有了美好的梦想,所以当词人从“神游故国”跌入现实,不免思绪深沉、顿生感慨,而情不自禁地发出自笑多情、光阴虚掷的叹惋了。而这样真实的情感,又能与谁说,他只能如老庄,让自己孤独地美丽着,沉郁地思索着。 再看,周瑜这位形象,在词中,有人认为是作者自比的形象,前者是“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风度翩翩、潇洒从容、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一代英豪,回头反观现实中的自己,面对北宋国力的软弱和辽夏军事政权的威胁,纵有一腔报国疆场的热忱,更与何人说。在这样的处境与心境里写出的词,难道我们在解读这首词的意蕴时,只读解出旷达,而没有蕴涵着无尽的沉郁? 更何况,周瑜,这样的一代豪杰,也敌不过光阴的流逝,而成为历史人物,消失在滚滚的历史长河中,真是“人生如梦”,一声沉郁的悲叹,但转而又觉得,何苦让种种“闲愁”萦回在心中,还是放眼大江、举杯赏月,一位识度明达、善于自解自慰的诗人,跃然纸上。沉郁中涵盖了如此的旷达,旷达中充盈着挥之不去的沉郁。 正因为这样,他才身居显贵不沾沾自喜,遭受贬谪亦处之泰然。在朝敢于直谏,不顾个人得失荣辱,做地方官关心民瘼,尽职尽责,赢得人民的厚爱。也正因为这样,苏东坡才过得快乐,无所畏惧,像一阵清风了然一生。 两人的诗歌风格虽然不尽相同,但也存在着相同点: 1、同是天涯沦落人:写作境遇相近。 刘禹锡是中唐人,苏轼是北宋诗人,虽然不同的朝代,两人的济事苍生的意识是相近的,也许就因为这一点,他们就不会无视社会变革中的种种弊端,积极地参与到改革中,也就不免会招至被贬谪流放之苦。刘禹锡一生经历了“废锢十年”、“召还与再贬”、“重为郎官与再放外任”的一波三折的人生境遇,直至无机会施展抱负,牢落不遇,重病缠身,最后只能一身才气奔黄土,抱恨终生。 苏轼在王安石变法之后,“立遭罢黜”,“乌台诗案”后被逮捕与审判,流放岭南,贬谪天涯,一生沉浮,毕生坎坷多舛。人的生活也就是心灵的生活,何况是两位多才多艺的诗人,有思想和抱负的俊才,当感情无法宣泄的时候,诗歌、辞赋、书法等都可能成为他们寄托情思的客观存在,所以尽管两人的诗作风格不同,但境遇的相似,或多或少会影响诗歌意蕴的相似,呈现多元的因素,而又有交叉,苏轼的词就不只是旷达中的沉郁,而刘禹锡的诗歌也不是只有沉郁中的苍凉。 2、照花前后镜:情景相契“妙合无痕”。 唐朝的诗歌中写景与抒情相结合,已达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这两个作品,虽然是一诗一词,但都采用了写景抒情的方法,并且情景相契,“妙合无痕”。唐朝的诗歌的艺术表现,对宋词的影响是有目共睹的。 刘禹锡的怀古诗,取战争场面,因要说明地理上的条件,并不能挽救一个王朝覆灭的命运。人事不修,政治腐败,是很难维持长久的,这是沉痛的历史教训。为了表现这一主题,它就取了“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的意象,暗示一个腐败王朝的末路。而在“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古垒萧萧芦荻秋”的诗句中,沉郁与苍凉感,力透纸背,使景与情,达到高度的契合。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也取战争场面,但因要表达的是“周瑜”对战争胜利的激昂与自信,才有了“谈笑”“樯橹灰飞烟灭”的意象,正与作者要表达的渴望报国的意愿契合。上阕气势恢弘的写景,更是苏轼豪迈、旷达的胸怀的一种体现。这可以说,词中写景与抒情的手法,是对唐诗意境说的继承,也是对唐诗的一个发展。 3、异曲同工:简妙的叙事 如果说刘禹锡在诗歌中的叙事手法,学习杜甫,特别是学习杜甫那种“遇物写难状之景,抒情出不说之意的话,那么苏轼学习刘禹锡也是有史料可考的。 《西塞山怀古》中的叙事非常洗练,开头“西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描写了发生于西塞山一带的一场惊心动魄的鏖战,短短四句,交代了这场战争的指挥者、进军路线、作战方式、突破江防的经过以及吴主孙皓出降的情形,并在怀古的内容中,还暗暗点明了题旨:山川的险峻不足凭恃。叙事的简妙非常人所能到。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战争场面也是寥寥数语“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抓住了火攻的特点,精切地概括了整个战争的胜利场景。采用简洁的叙事手法,并在叙事中隐含着作者的思想感情,使两部作品在表情达意上起到了异曲同工的效果。 由此可见,一位作家的创作风格跟他的生活阅历、思想情感都有直接的关系,在创作过程中采用同一题材,风格也会显出不同的特色,即使在同一首诗词中由于蕴涵着作者丰富的感情,更会出现几种和声并进、回环往复的复调韵律,呈现多元的意蕴效果,让读者玩味其中,得意忘言。 【注释】 [1]刘欢著《刘禹锡怀古诗探析》,唐都学刊,1998 年01 期。 [2]《刘禹锡及其作品》,古典文学丛书,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1985 年第1 次印刷,第179 页。 [3]转引:尚永亮著《刘禹锡咏史怀古诗的类型和特点》,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 年03 期。 [4]《唐诗鉴赏辞典》唐·五代·北宋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 年4月第1 版,第620页。 [5]林语堂著《苏东坡传》,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1988年12 月,第1 版,第186 页。 浙江苍南龙港高级中学郭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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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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