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语三二 75.萧音.感受心灵深处幽微的情思------对李商隐《锦瑟》的再解读. 甘肃教育,2005(5)
        “一篇锦瑟解人难，可恨无人做郑笺”。历代评论家对《锦瑟》一诗的解读见仁见智，众说纷纭。这首诗的确难懂，因为它只有形象而没有直说。要真正读懂这首诗，应该去分析它的形象给我们的直接感发和感动及联想是什么，而不能去比附事实。
        李商隐是最善于运用意象的一位诗人。他诗中的意象、物象大都不是现实的，所象征和比喻的情意也往往难以用现实的理念来解说，因此给人以幽微窈渺而难以捉摸、难以理解的感觉，这当然与他平生的经历和性情有关。
        就李商隐的天赋资质来说，他似乎生来就具有一种纤细敏锐到几乎病态的感受和情绪。他对客观世界的审视，不只是外在的，而是一直透视到外物的内在深处，并且沉溺于灵魂深处的某种残缺病态的美感之中。这种天性，本来就不可能用清楚的理念来表达和说明，况且他特有的表达方式也是以感性为主而不重理性说明。因此，他的诗往往只是表现为意象的错综组合，使用的意象也往往都是远离现实的幽微神秘之物。他作诗往往是先有一份情意，再想象出一个假托的物象来表达，这可能是李商隐之所以走上隐约诗歌创作道路的先天因素。
        李商隐生于唐代晚期，当时内有官宦专权，外有藩镇割据，加之朝廷党争，皇帝废立，大臣罢黜等，时局动荡。他虽心怀宏志，但屡试不第，后又陷于牛李党争之中，再无伸展意志、实现抱负的机会。满腹的难言之隐， 不免使他终身抑郁。于是一切忧国忧民之心、自伤身世之情都寄托在他隐晦难懂的诗中，他这些纯粹以感性的意象组合的诗歌，虽然不可确解，但可以确感。所以对于他的诗我们不能强行用理性的观念去解说，而最好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感受那些玄妙的意象，忠实于诗歌本身。
        “锦瑟无端五十弦”，据《汉书》记载，秦帝让一女子弹锦瑟，乐声太凄切悲伤，秦帝听了流泪不止，他说这乐器太悲哀了，就让人将锦瑟一劈为二，变为二十五弦。“锦瑟”是非常美丽的，而五十弦锦瑟的音却是凄切而悲哀的。锦瑟如此美丽的东西却无缘无故、无可奈何地承担了五十弦这样繁重的悲苦，这正如作者有幽微深美的心灵，却要无端承受那么不幸的遭遇和那么沉痛的哀伤一样。这样看来，“锦瑟”似乎是作者的自喻，是作者情思的形象体现。“ 一弦一柱思华年”，“五十弦”是繁多的，既暗示了感受的细致繁复，也暗示了悲哀的沉重缠绵。而每一弦每一柱的抚弄都引起了对往事的追忆，每一件往事又都如同“锦瑟”上弦柱的拨动，代表着消失了的一段年华。“华年”是美好的，美好“华年”的流逝是值得珍惜的，而今日回忆华年的流逝却是哀伤的。这两句是全诗的总起。那么他“思华年”思的是什么？追思了什么样的情思？
        “庄生晓梦迷蝴蝶”，“晓梦”，早晨的梦，短暂无常、容易消失。蝴蝶梦，用的是庄周梦蝶的故事。梦是美妙的，情思是飞动的，五彩缤纷、令人神迷。蝴蝶沉浸痴迷在美丽的梦中，只可惜梦境虽美，却是破晓前短暂的易碎之梦， 美梦难留。这实际上是说李商隐自己沉迷在五彩斑斓而短暂难留的美梦中，给读者的感受不是对美梦的欣喜，而是对美梦难留的悲哀。“望啼春心托杜鹃”，望帝国破身亡之后，灵魂化为杜鹃，啼血悲鸣、寄托长恨。
“春心”则是一种向往、追求而忠于感情的心，也是相思怀念之心。“春心”托于“杜鹃”，所比喻的是灵魂在化为异物之后而相思依然不断的长恨。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沧海”、蓝田，一海一山，月明、日暖，一夜一昼，两两对比。两个地方、两种境界，与前面庄生、望帝两个人物、两种情势不同。神话传说中，月满则珠圆。可是，这么美丽月夜的沧海明珠却仍然有泪，在茫茫大海中，每一颗珍珠都是一个泪点， 给人以珍贵而悲哀的感觉。蓝田山中有美玉，有玉的地方烟雾蒙蒙。玉同珠一样美，而人们只见山中烟雾，不知玉在何处，感到那样渺远迷离，难以获得。美玉如同沧海遗珠一样，无人认识，无人赏识。这样，在作者笔下，晶莹的明珠忽然变成了晶莹的泪珠，珠玉的美丽与泪珠的悲哀结合起来立即产生一种感发：为什么天下有这么多的美好， 还要有这么多的悲哀？ 天下美好的事物真是难以获得、难以圆满。作者正是借这两种不同的意象来表现人生中种种难以挽回的缺憾、变幻无常的境遇和复杂的感受。但无论是月明的寒夜、日暖的晴天、寥廓苍茫的大海，还是烟雾迷蒙的深山；无论是“珠有泪”的悲哀，还是“玉生烟”的迷惘遗憾..凡此种种，都是作者一生所经历的心灵与情感上各种不同境遇的象征。以上正是作者所思的“华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有过彩色的“晓梦”，有过坚贞的“春心”，经受过沧海月明的悲哀，经历过蓝田日暖的迷惘，而其中的哀伤并不是现在回忆时才萌生的， 也非今日追思华年时才感叹“美梦”的无常、“春心”的难已、“珠有泪”的哀伤、“玉生烟”的迷惘，而是在华年流失时就体验到了这种种感情， 感受到了这一切的一切..
        这首诗的意象， 从表面上看确实错综参差而扑朔迷离， 因为每一句几乎都是—种象征、一种比喻，而且各自独立，彼此之间不相关联。但是，如果从整体上把握、仔细品味，却可以找到分明的脉络：这就是作者一生的情感体验与感受。正是这一点，才把表面上彼此不相关的诸多意象联系在一起。
        由《锦瑟》一诗可以看出，李商隐用的是缘情造物的写法。他用来表达情意的形象，都是非现实的事物，是理想的、主现创造的意象。这与我国传统的以心托物、以情注物有很大不同。但尽管如此，该诗也很能给读者以极大的感动和感发，在中国古代诗史上占有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