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语三二 75.王珍玲.读不尽的《锦瑟》.  山东教育,2006(14)
      李商隐的代表作《锦瑟》, 既费解又耐人寻味, 是唐诗中的上乘之作, 在诗界久负盛名。千百年来对《锦瑟》的解释众说纷纭, 莫衷一是。凡读诗者无不喜吟《锦瑟》, 借机或诉人生坎坷的寂苦, 或寄美人迟暮的悲悯, 或发仕途失意的惆怅, 或温昔日恋人的旧情, 或叹壮志未酬的遗恨.. 即便是那些走过了大半生的文人, 也愿到《锦瑟》的意境里徜徉一番, 感沧海桑田, 叹人生沉浮。个别曾遇红颜知己的长者吟《锦瑟》时老泪纵横的样子, 总比时下里的青年男女爱得“要死要活”要深沉感人得多。
        我在多年前就试着读《锦瑟》, 日复一日, 不知读了多少遍, 却一直没有读懂。今又读《锦瑟》, 虽阅历增加了不少, 视野也较之初读《锦瑟》时开阔了许多, 却仍然读不懂, 仍然不明白当年的大唐诗人抒发了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是作者一生怀才不遇的怆然, 还是诗人追念已故恋人的悲切? 全文基调低沉哀怨, 弥漫着一种悲怆的气氛, 却美不胜收; 通篇文字幽晦曲折, 笼罩着一层朦胧的面纱,却意境深远。每次撩开, 都会别有一番气象让你浮想联翩。一次读《锦瑟》, 仿佛看到越国西施坐在溪边凝神忧思, 虽愁容满面, 却依然很美, 而且愁容中的美更多了些情意缠绵的魅力。这使我突然感到, 美是不可改变的, 美不是做作出来的, 美是天性,是上天的造化。那种向雕饰寻求美的做法, 其实是想索求得不到的东西,毋宁说是徒劳的。可是人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总是自欺欺人呢?
        有次读完《锦瑟》, 竟想到了兵败乌江的项羽, 虽英雄末路却“力拔山兮气盖世”, 那种唯“不肯过江东”才有的气概, 顶天立地, 傲视千古。这是一种空前绝后的悲壮美, 这是只有接受过先秦贵族文化熏陶的人才能创造出来的美。这样的美气壮山河, 使以侠义为精魂的先秦文化借西楚霸王做了一次最后的回光返照。当备受后人称道且引为自豪的“车同轨、书同文”“独尊儒术, 罢黜百家”伊始后, 先秦文化中的这种侠义精神便在项羽身上成了绝响, 后人只能从怀古的咏叹中领略先人悲愤的壮美了。
        记得一次, 在反复吟诵《锦瑟》中,竟想到旌旗飘扬、车轮滚动、浩浩荡荡的车队护送王昭君出塞, 在这种无与伦比的大汉气象里, 昭君频频回首的依恋透出一股催人泪下的凄美。此时不得不辞别家乡亲人的痛苦与前途未卜的渺茫, 使王昭君的青春丽质增添了许多深沉的幽怨, 唯这种带着幽怨的凄美, 才给人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无穷无尽的遐想。
        还有一次读《锦瑟》, 不由得想到了黛玉葬花和宝玉哭灵, 那种凄苦中的无可奈何与绝望中的生不如死, 将他们平日的怜香惜玉升华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境界, 写就了一曲永恒的宝黛恋歌。这样的恋歌很美, 是“高处不胜寒”的美, 是把美好的事物撕裂开来给人看的悲剧的美。
        都说爱情是美丽的, 实际上人们追求那种皆大欢喜的爱情结局大都千篇一律, 平淡如水, 都可以用“ 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样的陈词滥调一言以蔽之。这样的爱情故事没有多少人感兴趣, 在人类的文学长廊里也鲜有写这类爱情故事的名著, 未见哪位作家能从这类故事中发挥出动人的美来。凡能打动人心的爱情故事, 凡名著里的爱情, 大都类似于宝黛恋歌这样的悲剧。爱情的美因为有了悲剧的内涵而变得痛心彻骨, 变得沉郁深刻起来, 因而有了更加动人的艺术魅力, 成为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含有悲剧的爱情故事, 并非像“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样是人努力追求的理想结果,而是有情人在追求“终成眷属”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事与愿违, 最终以失败告终。这看上去是个悖论, 唯生活中有了这样的“ 悖论”, 才有了文学艺术中最具魅力的篇章, 才有了人世间最动人的美。
        读《锦瑟》已不知多少遍, 竟这样一次一种感受、一次一种意境让你遐想。这是一首魔法无边的诗, 它经常向读诗人展示人生命运的变幻莫测与情感世界的多彩多姿。我们应当感谢一千多年前那个英年早逝的李商隐,是他向诗界、向中国文学、向后人提供了《锦瑟》这样一首永远读不尽也读不懂的妙诗。其妙在于美, 在于向所有怀着不同心情的人提供了他向往的美, 在于向所有愿意领略精神风骚的人提供了他所希望遨游的天地。我有时想, 像《锦瑟》这样的妙诗, 乃天赐神授, 其创作灵感和创作手法岂是人间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