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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辞》与《梦游天姥吟留别》之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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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语三二 5.单南平.情怀·境界·诗品——归《去来兮辞》与《梦游天姥吟留别》之比较.名作欣赏,2006(10) 陶渊明和李白都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大诗人。陶渊明的诗融情、景、事、理于一体,平淡中见警策,朴素中见绮丽,在魏晋诗歌领域形成了无与伦比的高峰。李白是屈原之后最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诗作汪洋恣肆、挥洒自如,对当时和后世都有巨大影响。《归去来兮辞》和《梦游天姥吟留别》两首诗分别是陶渊明和李白的代表作,这两首诗既有相似之处,又有迥然有异的地方。对这两首诗进行研究分析,不但可以加深对陶渊明和李白诗歌艺术的理解,而且还可以进一步认识他们真实的思想情感和人生志趣。 一、陶渊明和《归去来兮辞》 陶渊明(365?-427),又名潜,字元亮,号五柳先生,寻阳柴桑(今江西九江附近)人。陶渊明生活在晋宋易代之际十分复杂的政治环境之中。他的少年时代在柴桑的农村里度过。年轻时也曾有从政报国的远大理想。陶渊明二十九岁曾任江州祭酒,但他与统治阶级格格不入,不久即辞职。后来在江州召为主簿, 他未就任。晋安帝隆安二年(398),陶渊明到江陵,入荆州刺史兼江州刺史桓玄幕。此后政局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安帝元兴元年(402),桓玄以讨尚书令司马元显为名,举兵东下攻入京师。元兴二年(403)桓玄篡位,改国号曰楚。元兴三年(404)刘裕起兵讨伐桓玄,入建康,任镇军将军,掌握了国家大权,给晋王朝带来一线希望。于是陶渊明又出任镇军将军刘裕的参军。四十一岁时,因“耕织不足以自给”而求为彭泽县令。但这种官场生活,与陶渊明自己崇尚自然的本性是完全相违背的,他不能改变本性以适应世俗,再加上对政局的失望,辞官是他必然的选择。果然,在官八十余日后,他因不肯束带去接见郡督邮, “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1],即日解职辞归。于是坚决地辞官隐居了。从此,陶渊明就真正走上了“躬耕”的道路,至死不再从政。 《归去来兮辞》是他写下的与官场诀别的宣言书。文中所写归途的情景,抵家后与家人团聚的情景,来年春天耕种的情景,都反映出诗人对自由的向往。所以,在《归去来兮辞》的开首,作者即说: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这绝非一时的冲动,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痛苦的思考而作出的抉择,然后是那样的坚定,以致于一生都不曾反悔过。紧接着,写他迷途知返的喜悦、归心似箭的心情和相见亲人的激动似乎就在眼前: 舟遥遥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 在语言由六字句向四字句变奏中,节奏加快,心情由赶路时的急盼难耐到见面时的欣喜狂放,都在文字里“表露”了出来。其喜自不待言。 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在这里,陶渊明由一种回乡时的兴致到心满自得,再到内心的抚慰和久久的深思。那种与孤松交流、倾诉的情形,那种失意、坦白、深深的追悔与永不再出官的誓言,千百年来一直是隐者的楷模。同时,在这里我们看到,作者回乡后,旅行的脚步始终没有停歇: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从这种永远不停歇的脚步声里,我们似乎更看见了一个寻求生命真谛,在自然的怀抱中寻找永世答案的努力。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陶渊明这段表示决心和付出行动的文字并非是轻松的。其坚定的“守拙”躬耕行动,是需要付出相当勇气和抉择意识的。在这里,陶渊明也流露了浓重的顺应自然、乐天知命的消极情绪。 综观全诗,字里行间都是真情流露,语言既省净又平淡之至,清新自然而洗尽铅华,确为体现作者人格与风格的代表作。 二、李白和《梦游天姥吟留别》 李白(701-762),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省天水县),诞生于中亚的碎叶城,五岁时随父移居绵州彰明县(今四川省江油县)的青莲乡。李白早年就有济世的抱负,但又不屑于经科举而登上仕途,而希望由布衣一跃而为卿相。李白在政治上很有自信力,他认定自己具有安邦定国的才能。开元十八年(三十岁),李白曾一入长安,想通过名士的帮助而找到“一佐明主”的机会,但失败了,只好郁闷而归。十余年间,李白一直过着书剑飘零的生活,他虽然多次发出“行路难”的感慨,但仍对前途抱有很大希望。正当李白急切盼望君臣遇合以便大展宏图之际,突然喜从天降,天宝元年(742),唐玄宗下诏召他进京了。这是李白二入长安,当时他已经四十二岁,但他仍然兴致勃勃,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南陵别儿童入京》)来形容自己的得意心情。李白初到长安入宫后,供奉于翰林,玄宗对他颇为器重,此时的李白也曾有过短暂的满足。但李白从小养成了不受拘束的个性,使他与当朝的权贵们终究形成了格格不入的局面。又因醉中命玄宗的宠臣高力士脱靴,连玄宗也对他不满。最终,眼看大势已去,再留在朝廷已是无趣,于是就上书玄宗“请还山”。玄宗也顺水推舟对李白赐金放还。因此,李白在长安仅住了一年多,就告别了政治舞台,他那由布衣而卿相的梦幻也由此完全破灭。政治上的失意使他胸中块垒难消。第二年,他由东鲁(现山东)南游吴越,行前写了这首描绘梦中游历天姥山的诗给友留别。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中所表现的情感是惆怅而感慨的: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求仙学道是李白十分热衷的生活理想,但是,蓬莱仙岛“烟涛微茫”,虚无缥缈,确实难以寻求;听越人谈天姥山,似乎“云霞明灭”,或可亲历其境。这里的天姥山,也就是李白心中的朝廷。这几句诗,概叙了李白由学道求仙而转入走出仕入朝一途的经历—— — 这是李白奉诏入朝的初衷。 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 表面上是写“越人”所“语”之天姥山,实际上是写李白心中向往的帝京。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似梦中登高山,置身九霄,实则布衣入魏阙,召见金銮。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正欣赏间,惜天色已晚;半生蹭蹬,有幸入朝,方得意时,叹好景不常。 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以下借山间的熊咆龙吟,喻权贵之可畏;借山间之风云变幻,状君心之莫测。天姥山本是神仙世界,凡人岂容滥入?长安本是贵族之天廷,布衣终难久居。李白深感失望。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黄粱梦觉,不觉感慨万端。天姥山的美景消失,大唐王朝的闪闪金光在李白心中幻灭了,叹息之声也由衷而起—— —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二入长安如一场春梦,侍君为政的经历也和“东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了。长安之行对于李白来说,既留恋又惋惜,既痛恨又懊恼。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到了诗的末尾,李白发出了两句泄愤之词,以一吐长安三年的郁闷之气。 《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是李白浪漫主义艺术创作方法的代表作。在这首诗中,李白以淋漓挥洒的诗笔,尽情地无拘无束地舒展开想象的翅膀,写出了精神上的种种历险和追求,让苦闷、郁悒的心灵在梦中得到了真正的解放。罗宗强、郝世峰在《隋唐五代文学史》中对李白的诗歌有很高的评价: “李白的歌行,常常给人以行云流水之感。[2]他把自己美好的政治理想和对统治阶级的蔑视淋漓尽致地表现在这一诗作中。 三、情怀、境界与诗品之比较 《归去来兮辞》与《梦游天姥吟留别》,同是陶渊明和李白的代表作。虽然两首诗都是因官场失意而作,同是向政治舞台的告别书,但两者的思想情怀与艺术境界是有显著差别的。这与作者本身的人格志趣、理想追求有很大的关系。 《归去来兮辞》一诗平淡自然、朴素清新,它是陶诗艺术特色的集中体现。毛庆蕃在《古文学余》卷二十六中称赞: “素怀洒落,逸气流行,字字寰宇,字字尘外。”"诗品的高下,与诗人本身的人格品质有很大的关系。陶渊明因其人格清高超逸,生活体验真切深刻,所以能够写出富有感染力的诗篇。辞彭泽令,是陶渊明一生前后两期的分界线。此前,他不断在官僚与隐士这两种社会角色中做选择,隐居时想出仕,出仕时要归隐,心情很矛盾。此后他坚定了隐居的决心,一直过着隐居躬耕的生活。在后期,他并非没有再度出仕的机会,晋朝末年曾征他为著作佐郎,陶渊明坚辞不就。刘裕篡晋建立宋朝,他更厌倦了政治,从此就再也没有复出的念头。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一诗中所表达的是对黑暗官场的厌恶和彻底的鄙弃,他向人们传达的是返回自然得到的极大的自由和喜悦。在这首诗中我们可以发现,陶渊明对官场已没有半点留恋,他那弃官从隐的决心是义无返顾的、坚定不移的。正因为如此,他在归家途中所流露的是一种近乎欢呼雀跃的情状。纵观全诗,陶渊明没有半句牢骚,也没有任何愤愤不平。他在字里行间所流露的情感如清澈的小溪让人们一览无余。正因为如此,陶渊明成为了中国士大夫精神上的一个归宿,许多士大夫在仕途上失意以后,或厌倦了官场的时候,往往回归到陶渊明,从他身上寻找新的人生价值,并借以安慰自己。白居易、苏轼、陆游、辛弃疾等莫不如此。于是,不为五斗米折腰也就成了中国士大夫精神世界的一座堡垒,平淡自然也就成了他们心目中高尚的艺术境地。陶渊明清廉洒脱的人格魅力,使得《归去来兮辞》一诗焕发出品格清奇的光辉。 而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中所表现的情感是十分复杂的。李白是一个富有政治理想的人。他不屑走科举进士的道路,他任侠、漫游、求仙访道、结交豪雄、干谒王侯,想凭借自己的才华、凭借知名人士的推荐,走“终南捷径”的道路去实现自己“济苍生” “安黎元”的政治抱负。但是,摆在李白面前的却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险径。二入长安,均以失败而告终,匡时济世的抱负照样没有实现,李白心中的愤慨与不平可想而知。这段经历对李白的政治理想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难道从此就心灰意懒再无意于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了吗?此时的李白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李白深感从政报 国道路的艰难,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 山” (《行路难》其一)、“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行路难》其二);另一方面,李白又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和追求。理想与现实、个人与环境的尖锐矛盾使李白在精神上经受着苦闷和重压。他既想告别那个虚无缥缈的幻梦、远离纷争的浊世,但又对那转瞬即逝的荣耀有些恋恋不舍;他既讨厌置身于高层的压抑,又对出仕失利感到深深的遗憾;他既想寻求理想,却又找不到出路。《梦游天姥吟留别》正是李白这种复杂心迹的真实写照。虽然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的最后李白发出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喊声,但这句诗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李白的幽愤之词。 后人从“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得出李白蔑视权贵的结论,其实这只是李白豪放自由性格的一个表现,并非李白与当朝者彻底决裂的政治宣言。事实上,李白对当朝统治者还是始终抱有幻想的,他那报国济世的雄心依然没有泯灭,以至于到了六十一岁,李白还是一心想跟着永王李璘平叛,妄想东山再起、建立功业,但结果仍以失败而告终。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与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其精神境界并不能相提并论。李白发泄的只是对李唐王朝的不满,对当朝权贵的不满。而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所诀别的是整个黑暗社会,它所折射出的是陶渊明那种豁达、清廉、平淡的人格形象。 《归去来兮辞》为陶渊明在四十一岁辞官归隐时所作, 《梦游天姥吟留别》是李白在四十四岁被赐金放归期间所作。同样是在不惑之年,同样是在仕途坎坷后看破官场黑暗后所作,但两者的诗品却有显著的差别。《归去来兮辞》所折射出的是陶渊明清廉高洁的人格美,诗品也因此而与众不同。而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所表达的是错综复杂的情感,使这一诗的意境和品位显然逊色了不少。 ① 转引自《中国文学史》,章培恒、骆玉明主编,复旦大学出版社,1998 年版,第103 页。 ② 转引自《陶渊明诗选》,刘逸生主编,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 年版,第145 页。 ③《隋唐五代文学史》上卷,罗宗强、郝世峰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 年版,第321 页。 参考文献: [1] 游国恩:《中国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 [2] 刘逸生:《陶渊明诗选》,广东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3] 林家英: 《李白研究》,甘肃自考委编印。 [4] 徐应佩、周溶泉、吴功正: 《中国古典文学名著赏析》,山西人民出版社,1997 年版。 [5] 郭绍虞: 《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年版。 [6] 王瑶: 《中古文学史论》,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 作者简介:单南平(1962-) ,浙江金华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从事汉语言文学教学和研究工作;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典文学。(金华职业技术学院,浙江金华32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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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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