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本文时,如能发挥鉴赏的穿透力,可帮助学生较好地把握作品的真谛。
文学作品是作家按照美的规律创造出来的美的对象,作家的审美意识、观念、理想总是通过语言而外化,形成物态化、晶体化的作品,对于读者来说,它就是一种客体的存在。以作品为对象,以语言为媒介,对作品结构体的层次进行由表及里的感知、理解、品味,有助于对作品的领悟、鉴赏。朱自清散文的层次面,是一个纵向结构,大致包括:
1、外观形态美。
作为作家审美化的意识的载体和负荷物,朱自清散文中的文字、韵律、节奏、结构等,具有鲜明的质感和直接性品格。作家总是在文字、韵律、节奏、结构等因素的适用过程中,作个性化的最佳选择,成为有序化的合目的性行为,同时它们又极符合民族语言文字的一般规律。这种合规律性、合目的性的相辅相成,便产生出特定的美——外观形态美: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这是一种超时空的美,可以独立地加以审美观照。
(1)音乐美。叶圣陶先生称誉:“谈到文体的完美,文字的全写口语,朱自清该首先被提及。”例如:
“荷塘四面,长着许多树,蓊蓊郁郁的。路的一旁,是些杨柳,和一些不知道名字的树。没有月光的晚上,这路上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今晚却很好,虽然月光也还是淡谈的。”真是明白如话,自然流畅。读下去真的像跟他面对面坐着,听他亲亲切切谈话。
叠字叠词的运用在朱自清散文中更是俯抬皆是。例如第四段:(略)
高低疾徐,唏嘘有声,顺口悦耳,婉转低回,使朱自清散文呈现出动人的音乐美、声韵美。
语言也是有肌肤的,我们是用诵读,用声音,用口唇来抚摸语言的肌肤。要让学生反复诵读,从中感受汉语言的魅力,并获得语言创造的冲动。例如,课前可以布置,“音乐与散文是最相通的,请寻找一首合适的乐曲,给课文配乐朗诵,并录音交流。”
(2)绘画美。朱自清在描述他构想的生活意象时,是以绘画的线条、色调作为框架或基点的。这样,散文便达到“有声画”的目标。我们完全可以根据散文所提供的语言符号加以绘画性的描述。例如:
第六段:“荷塘的四面……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远景
第五段:“高处丛生的灌木……画在荷叶上的。” ——中景
第四段:“叶子出水很高……出浴的美人。” ——近景
构图在对比中见均衡,在均衡中见层次,在映衬中见和谐。
马克思说:“色彩的感觉是一般美感中最大众化的形式。”(《政治经济学批判》)在外观形态中,色彩具有更鲜明、更富感性的审美特征。朱自清散文中运用语言进行色彩的调配,不仅体现了他的审美敏感,而且体现了他的空间审美意识,“因为色彩是在空间中显示出来的”。例如,《荷塘月色》,在夜的背景上,有“白花”,有“碧天”,有“明珠”,有“星星”,不光有波痕之“凝碧”,也有薄薄的“青雾”:不单用“斑驳的黑影”,也有“稀疏的倩影”;既有明点,也有暗染。可以说朱自清散文中,五色齐备,浓淡有致,冷暖并用,缤纷多姿。《荷》被称为现代文坛上一篇不可多得的“白话美术文”,却又不是大红大绿的显眼,它的好处要细细揣摩。
文章的四、五、六三个自然段,实在是三幅画面。可以让学生在音乐中聆听朗诵,展开想象,再现情景;并通过讨论,理解画面的写景顺序,起点较低的班级,教师可先示例分析第四段,其它两幅画面则让学生在交互式讨论中完成或独立完成。精练优美的散文语言借助媒体反复出现。
四-六段的朗读可以富有变化。
朱自清用语言把景物的形、态、色甚至质感都细细描绘出来了。学生在“读”、“听”中,借助想象,再现了散文的意境。作者运用语言的技巧则无需教师作脱离语境的“断肢”般的解剖,学生自能揣摩、领悟。
(3)建筑美。《荷塘月色》一文在起、承、转、合的关联中同样具有建筑美学流走、呼应、变化、和谐的特征。这就需要再从文中跳出来:
沿着作者的脚步,我们一起从——
月下荷塘——荷塘月色——荷塘四周
远——近——远
外——里——外
写意勾勒——工笔细描——随意点染
整个画面有立体感、渗透感,使夏夜无边的荷塘月色这一幅浑然天成的自然景象呈现在我们面前,层次里面有层次。
不但如此,文章全文呈现出一种令人惊叹的精致的结构美。它在时间、空间、心理三个序列都有起、承、转、合。
时间:傍晚一夜深
空间:出家门——踱小路——游荷塘——赏月色——观四周——回家门
思绪:颇不宁静——独处的妙处——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惦念江南(?)
可见文章由思绪所引,以“背着手踱” “且受用”为行文线索,一路写景,一路抒情,层层铺陈,步步开拓,各画面相对独立,又流转自如,和谐统一,首尾相连,如一首“回文诗”。这种发现,会让学生获得“顿悟”的乐趣。
如果作品不具有上述的绘画美、建筑美、音乐美这种外观美,就无法作用于读者的感官系统,产生美感。教学中,就应以激活学生的兴趣为前提,以语言为媒介,通过反复诵读,调动学生的视觉、听觉等审美直觉力,来感知文中的形象,产生审美感受。借助想象、联想,再现情境,在语境中揣摩,品味语言,加深理解。学生从整体——局部——整体,多次出入于文章。
2、内在意象美。
它是主观的“意”和客观的“象”的统一体,或者说,客体的象通过作家的感知意识层,心灵化、知觉化、人化了。“荷塘”就在清华园,是作者日日走过的,但作者却用诗心去感受,于是荷叶田田,荷花朵朵,清香缕缕,流水脉脉,没有一处直提月,却又处处见月,静到极点,又美到极点。“荷塘月色”心态化、意化了,苦闷、烦燥、求宁静之“意”则物态化、象化了。“意”“象”交汇,才能产生美。朱自清散文的魅力,其源出于此。
例第五段的研读:
流水 泻 (似动似静)
青雾 浮 (似有似无)
牛乳 洗 (似透明非透明)
轻纱 笼 (似真似幻)
小睡 (似睡似醒)
可以看投影,想原句:……
真是,月朦胧,雾朦胧,雾里看荷塘,叶朦胧,花朦胧,把光与影的明暗浓淡、朦胧和谐,这种朦胧美、和谐美,表现得极致。
何止是一首抒情诗?这是一首“朦胧诗”。
何止是一首小夜曲?这是一支“月光奏鸣曲”。
学生已经走近作者。
对优秀的作品,主体的鉴赏心理常常是由浅入深,不断递进的。鉴赏朱自清散文的意象美,就应引导审美鉴赏的主体心理由感知层而深化,由直觉进入到体会层,不仅要体会“象”,更要体会“意”;不仅要领略外在的绘画美、色彩美、建筑美、音乐美,而且要把握其中的意绪、意味、意脉。我们可以通过吟诵来直接感知朱自清散文的速度旋律的变化,从对象和心理的同构中,产生审美愉悦。但满足于此,则是皮相的。如果我们从感知层深入到体会层,就会体察到,它们不仅有外在的速度,而且有内在的旋律——情绪律动。这“情绪的律动”正是体会层的鉴赏内容。这样,学生再次由整体——局部。
3、深层文化意蕴美。
这是深层次的,包孕在外观形态中,裹和在意象层内,“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终不许一语道破。”(《白雨斋词话》)。《荷塘月色》中曲曲折折的荷塘,密密田田的荷叶,星星点点的荷花,淡淡的月色,幽幽的荷香……静谧朦胧的景物中,又交融着那无处不在、挥之不去的深沉的孤独与苦闷的心绪。
在这里,可以设置关键性的问题:
“作者为什么要极力表现荷塘月色的这种静穆美,朦胧美,和谐美?能找到钥匙吗?”“颇不宁静”一一看似平常,含蓄道出了缘起。
通过范读品味关键词:“平常的自己……另一世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白天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且受用……”
这些含蓄的语句透露出无奈、烦躁、苦闷、孤独。
正是由这种情绪所决定:夜是静静的,花是零星的,香是缕缕的,风是微微的,月是淡淡的。正是大革命失败这一特定时代在作者心灵上的折射,意象中深潜着历史的意蕴。
作者超脱了吗?能不能超脱?
通过设疑启思:“蝉噪、蛙鼓是何时热闹起来的?”
无边的荷香月色使他暂时忘却,蝉噪、蛙鼓又把他唤回现实。
热闹--反衬荷塘“宁静”--反衬心思“不宁静”--愈反衬荷塘月色的美清静到极点。
既然无边的荷香月色仍然未排遣这种苦闷,那么,他的思绪又再次超越时代的限制。
再学习课文的末两段,难点也就迎刃而解了。
作者不满现实,但又看不到出路,想超脱,超脱不了。
进一步探究:朱自清为什么“不平静”?
《荷塘月色》是朱自清“独处”时的“独语”——与其说在观赏景物,不如说在逼视自己的灵魂深处;与其说写下的是他看到、感觉到的一切,不如说他在构造一个他心中渴望的,“超出了平常的自己”的“另一个世界”——一个与现实对立的陌生的艺术世界。在现实中,人被命定扮演某个角色,做“一定要”做的事,说“一定要”说的话;而在这里,“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不做;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的世界。因此,在《荷塘月色》里,显然有两个世界:朱自清生活于其中的现实世界与自我心灵升华的超越世界——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是朱自清的一个“梦”:在文章开头写到妻子“迷迷糊糊地哼着眠歌”,结尾回到家里,“妻已睡熟好久”;行文中又不断以“笼着轻纱的梦”、“小睡”、“酣眠”、“渴睡人的眼”作比,整个“荷塘月色”的画面似有烟雾弥漫,渺茫、隐约而朦胧,这都是在刻意营造一个“梦”的氛围与意境。正是这“现实”世界与“梦”的世界的对立、纠缠,显示着作家灵魂挣扎的凄苦。两个世界中,梦的世界在文章里是直接呈现的;现实世界只是“偶而露峥嵘”。而我们的阅读、欣赏,却恰恰应抓住这偶尔的显露(暗示),并从这里切入——因此,中学语文教材的“预习提示”,强调“阅读时,要重点抓住‘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这令我到底惦着江南了’等语句的深刻含义”,以此作为“理解文章的主旨”的钥匙;应该说,这是抓住了“牛鼻”的。
但将朱自清的“不平静”仅仅归之于“蒋介石叛变革命”的“黑暗”现实,却是不全面的。朱自清前述对“属于自己的,自由的世界”的向往本身,即已说明了他在现代中国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立场与历史位置。而像他这样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在1927年国共分裂后两大政治力量尖锐对立的形势下,就不能不陷于进退失据的困境之中,由此而产生了朱自清所说的“性格与时代的矛盾”:一方面,他看到这是一种时代的、历史发展趋向,“是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必要的历程”,不仅势所必至,而且势不可挡;另一方面,他却要固守知识分子的“自我”追求(即本文所说做想做的事、说想说的话,不做不想做的事,不说不想说的话的“自由”),不愿“革自己的命”,即改变(改造)自己,因而产生了被毁灭的恐惧:“那些人都是暴徒,他们毁掉了我们最好的东西——文化。”这样,朱自清这类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既反感于国民党的“反革命”,又对共产党的“革命”心怀疑惧,就不能不陷入不知“那里走”的“惶惶然”中——朱自清的“不平静”实源于此。作为无可选择中的选择,朱自清们“只有暂时逃避的一法”:“做些自己爱做的事业;就是将来轮着灭亡,也总算有过称心的日子,不白活了一生。”这就是说,他们试图“躲到学术研究中”,既是“避难”,又在与“政治”保持距离中维护知识分子的相对独立。在某种意义上,“荷塘月色”的“梦”也正是朱自清们的精神避难所。
但对于五四启蒙精神所哺育的这一代人,完全超然于时代是不可想象的。正如朱自清自己在《荷塘月色》中所说,“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尽管他们现在不无被动地选择了“冷静”、“独处”的学者生涯,但他们仍不能摆脱处于时代中心的、“热闹”的“群居”生活的蛊惑。在《一封信》里,一开头他就表达了对于“有的只是自己,自己的家”的生活的不安:“我想着我的渺小,有些战栗起来;清福究竟也不容易享的。”这种“战栗”既包含了对放弃了社会“责任”的负罪感,又来自过于狭窄的个人天地将导致生命的枯竭的危机感。既神往于个人的自由世界,又为此感到不安与自谴,这内在矛盾构成了朱自清内心“不平静”的另一个侧面;在《荷塘月色》里就外化为“荷塘月色”与“江南采莲图”两幅图画。
不过我们在注意到朱自清这类知识分子的内心矛盾时,还必须看到,这是一批与中国士大夫中庸主义传统有着深刻联系的知识分子,因此,他们的内心矛盾及其外在表现形态都不可能如鲁迅的“大爱”与“大憎”那样激烈与极端,同样具有“平和”的特点:《荷塘月色》里的景色,总是“淡淡的”,“恰是到了好处”的:“香”是“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清香,“色”“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山”也是“远山”,而且“只有些大意”,如朱自清自己所说,写的不是“酣眠”,而是“别有风味”的“小睡”。这里所显示的有节制的含蓄的美,不仅与朱自清式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中庸主义”的世界观、人生哲学、思维与情感方式相适应,而且也与“哀而不伤”的传统美学风格有着内在的和谐。(参考钱理群《名作重读》)
历史事实是:二十年后,他拖着病弱身躯,投身民主运动,一身重病,宁可饿死,拒购美援面粉,表现了高尚的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精神。
意境清到彻底,静到彻底的《荷塘月色》的作者,竟然能有如此不吃嗟来之食的刚烈行动,这是他清白、独立人格的必然发展。“荷花”是中国历代文人吟诵的对象,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既是中国人审美理想的体现,又是其个性人格的独特反映。
对历史内容的感受意识愈深沉,所寄寓的方式愈隐蔽,作品的审美容量愈大,回味力、引发力也愈强。
在这里,欣赏者所感应的对象是作品的社会、历史层。在似乎是客观的绘写的表层意象中,寄寓着朱自清的命运感、历史感、宇宙感、忧患意识,需要鉴赏者去深味,反复体会,“其境愈熟,其味愈长”。只有把深层次中意蕴发掘出来,才算是真正把握了作品,完成了鉴赏中的最根本任务。一旦发掘出来,就会发生征服对象的精神愉悦、审美愉悦。
综上所述,外观形态、内在意象、深层文化意蕴,构成了朱自清散文的三个层面。外观形态透现出作品的亮度,意象层显示出厚度,文化意蕴形成了深度。学生对作品进行鉴赏时,由浅入深,如含橄榄,如品佳茗,由感知层、体会层、深味层而不断递进,这三个层面呈纵向结构式,又和客体(散文)的层面相对应。即感知层——外观形态美,体会层——内在意象美;深味层——深层意蕴美。
鉴赏是一种审美。一代散文大家的精灵和神思,在鉴赏中,通过他的美文和学生的心灵相聚。其作品的语言,作为一种“审美符号”指示着内涵,它以感性形式表现着审美的内容,以象征、隐喻等形式给鉴赏主体提供了想象空间或审美联想,使鉴赏主体在作品所展示的艺术世界的审美氛围中接受美的信息,获取美的享受,也进一步提高了审美鉴赏能力,提升了情操和人格。
当学生数次出入于美文时,这样的阅读,就不是灌输,也不是肢解,而是对话,是一个灵魂出入另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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