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进,重庆市文联荣誉主席,西南大学博士生导师,著名诗评家。
艾青建议,开个会,由毛泽东谈谈。这就是延安文艺座谈会的来源。
如果要求只举出一位中国现代诗人,那么,我觉得应该是艾青,他算是新诗最重要的领潮人吧。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和艾青也是有关系的。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延安的墙报上出现了一些文学作品,引起贺龙、王震等将军的不满。毛泽东得讯后,晚上提着马灯亲自去看,也觉得问题严重,于是邀请刚到延安不久的艾青去窑洞一谈。艾青建议,开个会,由毛泽东谈谈。这就是延安文艺座谈会的来源。
和臧克家的侃侃而谈的风格不同,艾青话语很少,那不多的语言总是幽默风趣,透着诗人的睿智,所以秘鲁诗人聂鲁达称他为“迷人的艾青”。一次,我们几个搞诗评的去看望艾青。有人掏出本子,请艾青题词。艾青给古远清题词:“香远益清。”给阿红题词时就开始开玩笑了:“阿红不是新疆的阿訇,而是诗坛的舵手。”1988年1月18日,重庆发生空难,我当时在北京完成全国文学奖评奖,正要返渝。当晚作家协会请吃饭,艾青和我同桌。听我说,我太太发电报来,要我退机票,改乘火车回去,艾青说:“不必。现在是最安全的时候。不可能飞机一架一架地往下摔呀!”我听从了他的意见。艾青的幽默是一种站在生活之上俯视生活的大智慧:超脱,清醒,深刻。
1985年,艾青在北京摔了跤,张志民等几位诗人去医院探视。有人问:“艾青同志,你跌伤的是哪只腿啊?”他答:“我总是右边出问题呀!”大家都爆笑起来。艾青接着说:“1957年我当右派,前几年右眼做了手术,现在右脚又跌伤了。”其实,早在1957年以前艾青就已经开始挨批了。在“右派分子”之前,他已经戴上了“反党分子”、“坏分子”的帽子。前几年我在美国俄勒冈大学讲学时,我讲到艾青。我说,艾青先生是永远不会感冒的,因为他戴着这么多的帽子。东亚系的美国学生哄堂大笑。后来王震将军向周总理把艾青要到新疆去,把诗人保护起来。艾青右眼动手术后,两只眼睛的眼光有些向两个方向分散。我们去他家看望时,同行的广东青年诗人朱子庆感到很困惑,对我说,艾青笑的时候,我闹不清楚,是不是对着我的,我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他这个困惑倒是惹得我大笑。
也是在北京的一次评奖委员会聚餐,中国作家协会的几位书记和我与艾青都在一桌。当时国内许多诗人正在热情地征集签名,要求授予艾青诺贝尔文学奖。于是负责外事的书记在桌上对艾青有所埋怨。他说,大家这么努力,您却没有反应。他还说到马悦然,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中唯一的华裔评委。他说:“马悦然主动给您写信,您也不回复人家。”艾青却一直保持沉默,一直到饭局终了。我感到我的灵魂受到一次清洗,什么是人的尊严,什么是诗的尊严,艾青给我上了一堂终生难忘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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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知道艾未未是艾青的儿子,由此产生了联想。 近几天写了两篇关于新疆的随笔,一篇是《我站在克拉玛依的“黑柱灯”前》,一篇是《新疆红色之旅:军垦馆与将军府》,由此想起了艾青。因为我在新疆石河子,也参观了当代中国唯一的当代诗人纪念馆——艾青诗歌馆。 提起艾青,又引起了我半个世纪前的记忆。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是四川省富顺县一条乡村小河边的一所村小的小学生。在我印象中,那时的乡村小学似乎比半个世纪后的城市小学更有文化更加文气。教我们语文课的叫赵世荣的老师,除了“人手刀口”、主谓宾状以外,还给我们讲俄罗斯有个普希金,中国有个诗人叫艾青,艾青有首诗叫《大堰河我的保姆》。随即,他就背诵起“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就是生她村庄的名字……”我至今都仿佛记得他朗诵时的音容语气。 随着艾青成了中国的大大右派,这位艾青的“粉丝”的乡村小学赵老师也归入了“另册”,而我这个村小学生的心坎上,也长出了“另册”的苗子,由此决定了一生“另类”的路子。 二 整整五十年后,我来到艾青诗歌馆前。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在中国的某个角落,竟然会有一个纪念“右派”文化人的艾青诗歌馆,要知道,当代为之建纪念馆的,都是什么革命家军事家政治家,那有什么右派作家? 艾青诗歌馆座落在石河子市的中心,占地十余亩,投资数百万,由石河子市与兵团共同筹建,于艾青生前的1995年动工,于艾青去世后的1998年落成。为一个尚未过世之人立生祠,实属超常罕见之举。艾青落难流放之时,是石河子这座天老地荒的边塞小城收留了他。他于1959年从最东边的流放地北大荒转到最西边的流放地石河子,一住就是十六年,尽管他也遭受了苦寒劳累,但比起首善之都的北京,他体味了人间的些许温情,因此他对这座小城也不无感恩,他写道:“我到过许多地方,数这座城市最年轻。它是这样漂亮,令人一见倾心。不是瀚海蜃楼,不是蓬莱仙境,它的一草一木,都由血汗凝成。”而这座年轻小城,也以艾青流放落难在此为荣,为他建馆立碑,享尽一个当代落魄诗人的哀荣。 我漫步在艾青诗歌馆,一一回顾艾青的生平,一一品尝艾青的诗作,一一浏览各界人士对艾青的评价与怀念。 说实在话,我对艾青没有作过什么研究,也不可能对他作什么评价。不过,现在又有人封艾青为“红色” 诗人,把艾青诗歌馆封为“红色旅游基地”,倒给人荒唐滑稽之感。我只知道,1910年出生的艾青,1933年因《大堰河》而一举成名。而在1957年的红色风暴中戴上了白色或黑色的帽子,一别诗坛二十余年,当他再拿起诗笔,“焕发了青春”,他已是满头白发的老诗翁了。这时候,他诗笔下已不是什么《黎明的通知》,而是历经沧海的《鱼化石》,是血腥残酷的《古罗马的大斗技场》,那还有什么革命的“红色”? 近年间,艾青的名字和诗作常见于媒体,是因为温家宝先生的引用。 一次是当他在美国谈及台湾时,他引用了艾青的两句诗: 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一次是2007年两代会的记者招待会上谈到中国人民的幸福时,他又引用艾青的诗句: 请问开化的大地, 请问解冻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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