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仲勋整理

编者按：《春秋》《左传》均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经典，经学致用，古人的智慧对现代人有哪些启发？今天的国际关系可以借鉴《春秋》《左传》哪些智慧？值此中央电大承办全国首次《春秋》《左传》学术研讨会之际，笔者有幸就此请江苏教育学院中文系姚曼波教授、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刘丽文教授、中国传媒大学影视艺术学院段露航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刘宁副教授，清华大学历史系暨思想文化研究所方朝晖教授谈了自己的观点和想法。

孔子的大仁与大同世界

姚老师：我觉得人类有共同的东西，孔子推崇周文化里人文礼制，提炼出仁学——仁者爱人，他的“克己复礼为仁”实际上是对统治阶级讲的。克己的对象是君子，君子的本意是当官的，说文解字里： 一只手，手里拿着鞭子，嘴巴里发号施令。国家当官的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经过对孔子的研究推广，认为君子成为有道德、有教养的代称。孔子的仁学不仅是你对人有了感性的爱就是仁了，孔子的仁学里面有很高的境界，有整个理论基础，包括世界观、宇宙观这方面修养，所以孔子的仁是一个很高很深的理论范畴，不是说爱了人就叫仁。孔子推崇周文化，就是周文化里面，比起夏商以来，更有人文主义色彩，特别是礼制德化。不是说孔子维护周的等级制，孔子的理想是大同世界，天下大同，他为什么说“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呢？为什么以尧舜作为这个学派最早的源头呢？因为尧舜是原始社会，人和人相互平等、民主、仁爱，尧舜是古代最杰出仁厚的部落领袖，所以口口相传一直到孔子的春秋时代，而孔子的理论就以仁学为核心。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纲领就是从孔子讲的“克己复礼”来的，当官的就要克己。孔子的仁是大仁，不是小仁，是站住历史的角度，注重现实。

今人的反思：超越与借鉴

刘丽文教授指出，今天的国际关系与春秋战国可比性不是很强，那时怎么着上面还有一个天子，公园前403年三家分晋还得周天子批准，过道手续；而且各诸侯国之间存在婚姻关系。段露航博士指出：那个时候有点像欧洲，各个国家皇室相互通婚。

刘宁老师：《春秋》《左传》记叙的时代，虽然周室微弱，诸侯作乱，但毕竟天子的权威还在，各国虽然纷争，但还在大致遵守着一个共同的礼仪秩序。为什么《春秋》终于“西狩获麟”，三传说法各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这标志着周室的彻底衰落，从此以后那个由周室所象征的共同秩序真的形同虚设了。我们今天生活在一个多元的世界里，多元文化之间要和谐共生，但这样的局面如何实现呢？《春秋》显示了一种实现的方式，就是不同国家、民族，不同的文化之间要和谐共存，还是要探讨如何建立一个超越文化的个别性和国家的自身利益之上的价值和秩序，当然，《春秋》对这样一种超越性价值秩序的探索，在今天看来是有问题的，主要是它在华夷之辨中所流露的文化中心主义态度，并不利于我们在今天充分认识和尊重其他的文化，因此，我们今天重新探索超越性的价值和秩序，面临的问题更加复杂，但复杂并不等于要彻底否定这种探索。文化的多元共存，并不是靠简单的尊重各自文化的独特性就可以实现的，文化之间的协调是复杂的，不是一种尊重的态度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春秋》提供了一种解决方式，古人不可能回应我们今天所有的课题，但传统经验的启发还是要认真对待。

段露航博士谈到，孔子的学说传到西方，是从400多年前意大利传教士把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一书译成拉丁文带到欧洲开始的。而今孔子学说已传播到世界各地，这正是孔子“君子和而不同”以及“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思想的现实实践。古人的观念得到别国的认可，这固然是一个可喜的现象，但应当认识到今天，在当代中国，我们本身对传统优秀文化的继承，做的并不够。一些优秀传统以及曾经闪耀光芒的人文精神正在被我们自身所放弃甚至背叛。我们对外输出的不仅应当有中国传统文化，还应当有我们当代文化中新的东西。我们可以输出什么样的新的价值观念、道德观念、文化观念？向世界贡献哪些立足于我们传统但又有新的发展、新的突破的观念？这些都值得我们不断地反思。对传统文化不但要有继承还要有发扬，如欲在精神上赢得其他国家的尊重，首先应当从我们自身做起。如何展现当代中国整个国家、社会、国民的优秀精神、价值、文化观念以及积极健康的整体风貌，这才是更为重要的。在世界多元化发展格局的今天，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不应当有自我文化中心论，要充分认识到不同文化交融互生的局面，兼收并蓄，从传统文化、其他国家、民族文化中汲取有益的思想，充分尊重不同文化的差异性，共同建构文化多元化和谐发展格局。

刘宁：古人说《春秋》《左传》为礼义之大宗，公羊家把《春秋》当法典。《春秋》《左传》展示了儒家所说的“礼”的复杂形态，礼包含两个层面，一是维持秩序，这个层面接近“法”；第二个层面则是“立人”，所谓“不学礼，无以立”。人和人的和谐相处，一方面要彼此相容，不能互相伤害，不能违背社会秩序，但实现了这一点，还只是低层次的共存。只有从“立人”这个角度去理解“礼”，才能真正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和谐，所谓“立人”，就是提升人德行。“礼之用，和为贵”，这个“和”不仅仅是互不伤害的“和”，而是因为“和”，彼此都达到了最好的状态。儒家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个最为理想的大同社会，就是在大家都达到了最好的状态下实现的，礼的作用就不仅是让人相安无事，而且更要让大家因为生活在一起而彼此都更好。这里面就包含了十分深刻的思想建树了。《春秋》要呈现的，就是这个深刻的思考，它不仅仅是要对乱臣贼子维持纠察，而且要展示，礼最深刻的作用是什么。我们今天在处理国际问题时，要借鉴“礼”的那种维持和平衡的作用，也要更深地思考，“礼以立人”的深刻用心，我们要有更深刻的文化建树，才能在处理复杂的国际关系中有从容自信的心态，有比较宏观和全局的视野。还是那句话，古人不可能解决我们的所有问题，但他们给我们的启示，还是很值得重视。

儒学如何能复兴？

方朝晖：与同人类历史上许多伟大的文化传统一样，儒学是在不断地回答时代新问题、迎接现实新挑战的过程中才获得复兴的。儒学之所以能永葆青春的活力，是因为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人们总是能从它的源头出发，找到对于文化的方向、人性的进步、生命的价值等的丰富启迪。历史上如此，今天何尝不是。因而，今天儒学复兴的主要任务，决不是简单地“复古”，而必须从儒家的精神传统出发，分析今天这个时代一系列根本性问题的症结，告诉希望在何方，在荒凉的精神世界中发现精神、道德与信仰的种子，让流浪已久的灵魂回归家园。只有当今天的儒家学者能回答我们时代的一系列重大课题，给中华民族指明一条通向进步的康庄大道，让中华儿女重新找到生命的根基，为中华文明开辟波澜壮阔的事业前程，儒学的复兴才不会是一句空话。这是一项实实在在的工作，决不能纸上谈兵、画饼充饥、自吹自擂或自欺欺人。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认为儒学的复兴依赖于对如下三个方面的解决：一是中华文明的现代重建问题，二是学统的迷失问题，三是儒学的现代阐释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