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不仅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还富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受到历史学家、文学家的高度重视,但其分歧也最为复杂。对于《左传》的解释一度形成郑、贾、服、许和杜预相互对立的两大营垒。刘文淇的《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为“惩杜氏之失”而作,然而该作仅写到襄公五年,并未最后写定。其续作《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续》由刘氏隔代传人吴静安完成,“左氏学”终于得以完璧。
■包瑞峰(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策划编辑)
当前学术界阅读和使用《左传》时最通行的本子是1981年出版、1990年修订的杨伯峻先生的《春秋左传注》,此书功力深厚,博采前说而又能善作裁断,裨益后学实非浅显。不过杨著的体裁属于读本,未能在种种问题上展开论述,对于想深入探讨的读者难以满足需要。 很多学者和研究人员在做科研时查阅清代有关著作,希望能得到像孙诒让的《周礼正义》那样广征博引、丰富详赡的成果。迄今为止,很多人使用的是清人洪亮吉《春秋左传诂》。以前中华书局编“四部备要”,其间的“清人《十三经注疏》”中的《左传》就是洪书,因为洪书的注是《左传》清代注释中完整又较佳的本子。 其实,学界更期待和注意的是刘文淇的《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刘文淇,生于清乾隆五十四年(1791),卒于咸丰四年(1854),江苏仪征人。刘氏一门四世都精于经史研究。其一生致力于左氏学的研究,主要著述有:《左传旧疏考正》、《青溪旧屋文集》、《楚汉诸侯疆域记》等,代表作则是未完成的《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刘文淇的《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历经三世百年,仅写到襄公五年,后面没有完成的差不多有全书的一半。正是这个原因,该书于1959年由当时的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几位学者根据稿本整理标点、由科学出版社出版时,都没有能在当时的学术界引起较大注意。这是《左传》的遗憾,这是学界的遗憾。 现在《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终于得以完璧!其续作则由刘氏的隔代传人吴静安完成。 吴静安,生于1915年,其几代先人均从学于扬州“青溪旧屋”刘氏门下,而本人早年随伯父吴遐白学习,自幼饱读经史。可以说,吴静安继承了刘氏文风,熟悉《左氏传旧注疏证》的体例,经过多年努力,写成《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续》,沿着刘氏的注释体例,继承了刘氏的书法、义例,完成了刘氏未竟的事业,终裨益于后辈学者。 今人徐复先生在为该书作的序中,已经对续作作出了中肯的评价:“仪征刘文淇集众家之大成,益以粲备。其书宗法高邮王氏,以声音训诂转相证发,而又熟于史事典制。” “(吴静安)君既究心左氏,又秉承家学,思衍扬州之绪,而有赓续之作。其书博采章太炎、刘申叔二先生之说,以为矩范。复循刘氏注释体例,以礼、例、事三者为宗,汇典章制度、义法、史实为一编,可谓博瞻详审,有功后学者矣。” “十三经”是我国古代社会几千年以来崇奉的经典,其中最称繁博的要算是《春秋》“三传”。《春秋》是鲁国历史,本着“寓褒贬,别善恶”的原则,由孔子整理修订,内容比较简单。战国时的学者根据所能了解的史实和传说,把《春秋》的内容作了较为详细的叙述和说明,就形成了“三传”,现在流传下来的《公羊传》、《谷梁传》,叙述史实较少,以发挥《春秋》原文的义例居多。而《左传》则以叙述史实为主,包括聘问、会盟、征伐、搜狩、城筑、婚姻、丧葬、篡弑、族灭、出亡等贵族们的活动,特别是贯穿于其中的贵族间的矛盾,情节错综复杂,人物个性鲜明,语言生动形象,使《左传》不仅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还富有极高的文学价值,受到历史学家、文学家的高度重视。 《左传》一书价值极高而又分歧最为复杂。《左传》不象《公羊传》、《谷梁传》,释《春秋》之义极少,甚至出现有经无传或有传无经的现象。有的学者据此认为是刘歆依据《国语》重新编撰的。还有的学者,如郑玄、贾逵、服虔、许惠卿等,本着“传必释经”的原则,皆以《公羊传》、《谷梁传》之例以释之。直到杜预作注(《春秋经传集解》),才自立体例,汇集前人对《左传》的注释,使《左传》始离《公羊传》、《谷梁传》而独立,专注《左传》以释经。《左传》的解释至此形成了郑、贾、服、许和杜预相互对立的两大营垒。 到了唐代,孔颖达作《五经正义》,于《左传》,则专用杜义。 宋人治《春秋》,又认为三传皆不可信,而采取“自以意求之经文”的态度,甚至有把胡安国的《春秋传》与“三传”并称为“四传”之说,于经义、史实均无裨益。 清代训诂学家,对于旧“十三经注疏”,尤其是对于唐宋旧疏,意见颇多,遂思作新疏,对旧注也有所选择。 乾嘉学派兴起后,邵二云、郝懿行之于《尔雅》,刘宝楠之于《论语》,焦循之于《孟子》,孙渊如之于《尚书》,胡培之于《仪礼》,以至于清末孙诒让之于《周礼》,“十三经”中,有新疏者,已得其十,虽水平不一,但新疏究胜于唐宋旧作。 清人治学,以求实为本。当时训诂考据之学大兴,音韵小学,超过前人,有此良好基础和方法,其成绩遂灿然可观。 刘文淇研究《左传》的工作,也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他曾经说:“后乃得十三经注疏,依次校勘,朝夕研究,窃见上下割裂,前后矛盾,心实疑之久矣。”(《考正序》他是有感于宋元以来学者好逞臆说,以夺旧诂的空谈之风,使义疏之学中断了几百年,认为要光大文化遗产,必须从实际工作入手,以改变学风。就《左传》来说,“注”本杜注,“疏”本孔疏,而杜注、孔疏都有袭取旧说又加以取舍之弊,必须还其本来面目,基于上述目的,刘文淇作“旧疏考正”,将孔疏(“新疏”)中应用“旧疏”(指郑、贾等书)者,一一考出,从中考稽出“孔疏”以前的“旧疏”的面貌。 刘文淇的《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正是为“惩杜氏之失”而作的。“杜氏之失”就是对“旧注”的态度。所谓“旧注”,是指贾、服、郑三家之注,《五经异义》所载左氏说,《说文解字》所引《左传》,《汉书·五行志》所载刘歆说,经疏、史注、《太平御览》所引《左传》注不载姓名而与杜注异者,皆贾、服旧说。凡若此者,皆称旧注而加以疏证。 杜注对待“旧注”,主要是“排击”、“剿袭”、“沿用”三大过失。刘文淇的方法是:“凡杜氏所排击者,纠正之;所剿袭者,表明之;其沿用韦氏《国语》注者,一一疏记”。第二步工作是“博采众长”,“其顾、惠补注及近人专释左氏之书,说有可采,咸与登列”。第三步工作是“下以己意,定其从违”,最后达到“俾左氏之大义柄然著明”的目的。 从中可见,《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的工程是浩大的,同时,也由于他迫于生计,长年从事校刻、编撰工作,这项工作花了40年,还只是“长编已具”,并未最后写定。 后来,其子毓崧、孙寿曾虽然发奋继志,也都因为各种原因而未能卒业,期间将近百年。 直到今日,“左氏学”终于最后完成。 从完整的“左氏学”的成书经过及义例看,其成就是很高的。疏、注兼治,例精义博,且以汉诂为宗,一扫空言说经之弊。在疏证过程中,与其他清代学者一样,重点放在“专释训诂名物典章”,贯彻了“诂定而义以显”的朴学宗旨。这固然是由于刘氏本人肆力为之几十年,也是他善于吸取前辈、时贤的研究成果,实事求是,不以己蔽人。 通过刘氏《疏证》及吴氏续作,使我们更深入了解,汉注《左传》之不同于杜注者。盖东汉经学趋于平实,而魏晋乃中国学术思想之转换时期,由实入虚,由质转文,于是杜注才有以下诸失:一、不重视《春秋经》之朴素书法;二、有关史实,礼质之疏忽。刘氏《疏证》引贾、服说,以正杜失,对于后人之治古史者,颇多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