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况之道是三才(天、地、人)、九畴(指《尚书·洪范》九畴)、五常之道。又说:“道者,何谓也?道乎所道也。……道于仁义而仁义隆,道于礼乐而礼乐备,道之谓也。”[31]认为道的本质内容为仁义、礼乐。孙复亦说:“仁义、礼乐,治世之本也,王道之所由兴,人伦之所由正。”[32]与石介的看法是一致的。由于不是将道的内容仅仅限定在仁义,而是将礼乐也包括其中,孙复、石介均将荀子列入道统之中,肯定荀子在道统传播中的贡献。“道大坏,由一人存之;天下国家大乱,由一人扶之。周室衰,诸侯畔,道大坏也,孔子存之。孔子殁,杨、墨作,道大坏也,孟子存之。战国盛,仪、秦起,道大坏也,荀况存之。”[33]并由肯定荀子进一步肯定汉唐诸儒中的扬雄、王通等,这也可以说是这种广义道统说的一个特点。
近代历史学家钱穆由于反对牟宗三等人突出心性论,以心性为标准取舍儒家传统,故通过批评韩愈、宋明理学家的道统说,而提出以整个文化大传统为道统。在其看来,由韩愈提出、宋明两代争持不休的道统,“只可称之为是一种主观的道统,或说是一种一线单传的道统。此种道统是截断众流,甚为孤立的;又是甚为脆弱,极易中断的;我们又可说它是一种极易断的道统。此种主观的单传孤立的易断的道统观,其实纰缪甚多。若真道统则须从历史文化大传统言,当知此一整个文化大传统即是道统。如此说来,则比较客观,而且亦决不能只是一线单传,亦不能说它老有中断之虞。”[34]当代学者李泽厚针对牟宗三等人的儒学“三期说”,而提出“四期说”,即“孔、孟、荀为第一期,汉儒为第二期,宋明理学为第三期,现在或未来如要发展,则应为虽继承前三期、却又颇有不同特色的第四期”。他认为“三期说”至少有两大偏误:一是以心性——道德理论来概括儒学,失之片面,相当脱离甚至背离了孔孟原典。第二,“三期说”抹杀荀学,特别抹杀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代儒学。而后者在创设制度层面和作用于中国人的公私生活上,更长期支配了中国社会及广大民众,至今仍有残留影响。[35]钱穆所谈,已不限于儒家,故是一种更为广义的道统说。李泽厚虽然没有明确提到道统,但他认为三期、四期的分歧,关系到如何理解中国文化特别是儒学传统,从而涉及下一步如何发展这传统的根本问题,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他对儒家道统的认识和理解。
(三)儒家道统说试析
综观以上两种道统说,其内部虽然有种种分歧甚至是较大差异,但大体而言,前者可称为即“道”而言“统”,后者可称为即“统”而言“道”。即“道”而言“统”就是首先确立何为儒家的道,并以此道为标准来判别、确立儒家的谱系,凡合此道者即列于道统序列之中,凡不合此道者则排斥于道统序列之外。所以,首先它是一种哲学、超越的道统观,而不是历史、文化的道统观,它关注的不是儒学历史、社会层面的发展、演变,而是社会、历史背后某种超越的精神、价值或理念。其次,与之相应,它具有判教的性质,需要区分儒门正统与非正统。由于韩愈、朱熹以及牟宗三等均将仁义看作道的本质内容,而仁义又表现为心性义理,所以他们认为孔子之后继承道统的是孟子、宋明理学,而将荀子以及汉唐儒学排斥在道统之外。最后,道统之“传”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师徒传授,而是“深造自得”,心灵感悟。因而,它可以承认道统有一时的中断,天地无光,一片黑暗,亦相信道统在中断多时后又被重新接续,前圣后圣,心心相契。与此不同,即“统”而言“道”则着眼于儒学的整个大传统,凡在此儒家统序中的都可看作是道。如杨倞将仁义、礼乐,德化刑政,《诗》、《书》六艺都归于道,石介提出的三才、九畴、五常之道。钱穆的道统论虽然不限于儒家,但若具体到儒家,也可说是以整个儒家大传统为道统,正是典型的即“统”而言“道”。李泽厚肯定荀子与汉唐儒学,理由是后者在创设制度与塑造民众心理上曾产生过重大影响,与即“统”言“道”说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即“统”而言“道”主要是一种历史、文化的道统观,它更多关注的是儒学实际的发展、演变,而不是某种超越的价值理念;它亦不要求在儒门内部做出正统与非正统的区分,或至少它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要对儒学的观念体系、内部结构、社会功能做一整全的把握;同样,它也不强调道统的中断,价值理想的迷失,而是着眼于儒学传统生生不息,前后相续。
那么,如何看待以上两种道统说,如何对其进行分析、检讨、评判,并面对现实、当下重构儒家的道统说?这无疑是关涉儒学未来发展的重大理论问题。要回答这一问题,以下几点无疑需要做出反省和思考。首先,是道统与学统、政统的区别。儒学内涵丰富,源远流长,其中《诗》、《书》、《礼》、《乐》六艺可称为学,此学在历史上的传授可称为学统,而非道统,因为六艺乃寓道者也,包括、蕴涵了道,而本身并非即是道。礼乐刑政可看作是政,此政在历代的实施、转让可称为政统或治统,亦非道统。因为礼乐刑政源于道,是道在现实政治的落实,而其本身并不可即等于道。儒家道统只能是其核心的价值观念、思想体系,此观念、体系落实于历史文化传统之中,随历史文化的发展而演进,体现为某种超越的、历久常新、一脉相承的文化精神(文化生命),而肯定此种文化精神、文化生命的存在,正是儒家道统观念最本质的内涵。杨倞将《诗》、《书》六艺,德化刑政都归于道统,忽略了道统、学统、政统的区别,并不可取。以历史文化传统为道统亦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历史文化传统本身不可为道统,历史文化传统的价值和意义方可为道统。同样,对于道统亦不可只从历史上的影响去衡量,因为影响之大小乃是一经验事实,而道统非属于经验、事实的层面,而属于价值、意义的层面。即“统”而言“道”说突出了儒学的整体性、连续性,将道统与具体的历史过程联系在一起,是其合理之处,但对二者的区别缺乏明确的自觉,则是其不足。相比较而言,即“道”而言“统”说突出儒家的核心价值观念,并以此观念的传承来理解儒家道统,无疑更为合理,其不足之处,是将道的内容仅仅理解为仁义,失之片面。
其次,是前轴心时代与轴心时代文化的差异,具体讲,儒家道统是当自尧、舜、禹、唐讲,还是自孔子讲?历史上,韩愈、杨倞、孙复、石介、朱熹等均认为儒家道统始于尧、舜、禹、汤、文、武,而不是孔子,从前轴心时代的尧、舜、禹、汤到轴心时代的孔、孟,道一以贯之,一脉相传。这种看法在突出道统根源性的同时,却忽略了前轴心与轴心两个时代的差异。韩愈、朱熹一定程度上注意到这种差异,如韩愈称:“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36]朱熹亦称:“若吾夫子,则虽不得其位,而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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