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论语》研究的书可谓林林总总,有专家的解读也有普通读者的体会,新近出版的《名家评说孔子辨析》可谓是《论语》热中的理性声音。
《名家评说孔子辨析》一书包括“孔子其人”、“《论语》其书”、“岐说辨析”等部分,本报选编其中几个章节,以供读者研习参考。
“野合而生孔子”
孔子父亲叔梁纥,母亲颜征在。叔梁纥是名武士,《左传》中记载了他的两次战功。由于叔梁纥在两次作战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膂力,所以曾一时“以勇力闻于诸侯”。但没有得到提升,只具一个“武士”身份和陬邑大夫的低级官职。
叔梁纥先娶妻施氏,生女九人,没有儿子。后“妾生孟皮,一字伯尼,有足病”。(《孔子家语·本姓解》)叔梁纥官职虽低,但作为一个陬邑大夫,放在今天,起码也算是个科级干部,在乡间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人,所以对只有伯尼这样一个瘸子的儿子,心里总不是滋味。于是,在他步入老年时,又向颜家求婚,企望生出一个正常的儿子。这样,叔梁纥大概在66岁左右同颜征在结婚。 关于孔子父母的结合,以及孔子的出生时间,历来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说法和争论。对出生时间问题,现已经基本一致了,大都认为是鲁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夏历8月27日。而对《史记·孔子世家》中的“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而得孔子”仍在争论。
这里的一个关键词就是“野合”对于孔子的诞生,由于他后来的名声和地位,自然也有许多神话传说,如晋代崔豹《古今注》云:“孔子生之夜,有二苍龙自天而下,有五老列于庭,有麟吐玉书于阙里。”崔述曾斥“此说至为无稽”。由于“野合”而生孔子,是出自汉代司马迁之手,又在其权威的史书《史记》中记载,所以在较长时间内,人们对此,只能去理解,甚至作猜测。唐代司马贞《史记索引》说:颜征在乃“从父命为婚”,“今此云野合者,盖谓梁纥老而征在少,非当壮室初笄之礼,故称野合,谓不合礼仪”。不少人大体认同这一说法。匡亚明先生在《孔子评传》中说:“用含义模糊的‘野合’二字描述这种不合礼仪的结合,是寓有隐讽之意的。因为有两种不同解释,一种是野外,一种是粗野不合礼仪,历来多作后者解。”还有一种解释,称之为“野外幽会说”。如张秉楠《孔子传》认为,所谓“野合”,是男女借在祭祀之机在河边欢会或山间幽会。还有其他不同的认识,主要的就是上述两种解释。
看来,不同的认识都是围绕“野”字阐发的,因而对“野”的字义及当时婚姻制作综合性历史分析,应当是正确理解认识“野合”的有效办法。先秦时期,“野”字之义本指郊外,引申之即是粗野、粗朴、粗简的意思。至于当时婚姻制度,有学者指出,孔子时代虽已有“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诗经·齐风·南山》)的要求,但是社会尚有古婚制遗存,男女婚姻结合相对来说是比较自主的。如《左传》昭公十一年载:“泉丘人有女,梦以其帷幕孟氏之庙,遂奔僖子,其僚从之。盟于清丘之社,曰:有子无相弃也。”综合分析“野”字涵义及当时婚姻制度,不难看出,上述幽会说及粗野不尽合礼仪说都是较为可信的。只是有学者认为,男女趁节日于河边或山间幽会虽为当时习俗,但叔梁纥年龄已60多岁,又身为地方长官,实在难有参与的可能。而对粗野不合礼仪说,也应作更为确切的解释:叔梁纥是年老纳妾而非青壮娶妻,按当时情况,不违大的礼则就行了,不必要办得多么隆重、复杂,因而所谓“不合礼仪”也显带后世观念色彩,因为查不出当时有什么年龄差异方面的婚姻礼则限制。所以,对“野合”之义,不如直接解释为:当时叔梁纥与颜征在是一种年龄很悬殊、形式很简朴的婚姻结合。而年龄悬殊、形式简朴之“野”,不一定不合当时“礼仪”。 “和为贵”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论语·学而》
这句是记录有子的话,他说:“礼在用时,以做到恰到好处(和)最为珍贵。以前帝王的治国之道,这一点做得最为完美,所以无论做大事小事都应遵此原则。这当然也有行不通的时候。而在这种情况下,若还一味在那里以和求和,而不是以礼节制,也是不可的。”
“和”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个重要概念,早在甲骨文、金文中就多次出现。《尚书》中表述“和”的用词很多,如“协”、“谐”、“燮”等。《论语》中也多次讲到和,涉及天人关系、人际关系。
“和”何以为“贵”?从哲学上讲应有以下含义:
1.“和”讲诸事、诸物的关系。事物存在差别、矛盾,是“和”的前提。冯友兰先生说:“在中国哲学中,‘和’与‘同’不一样。‘同’不能容‘异’;‘和’不但能容‘异’,而且必须有‘异’,才能称其为‘和’。譬如一道好菜,必须把许多不同的味道调和起来,成为一种统一的、新的味道;一首好乐章,必须把许多的声音综合起来,成为一个新的统一体。只有一种味道、一个声音,那是‘同’;各种味道,不同声音,配合起来,那是‘和’。”(《中国现代哲学史》)由此看来,“和”,首先是事物多样性、丰富性、复杂性的表现。
2.“和”要求准确把握现实,妥善处理各种矛盾,使“发而皆中节”。李泽厚先生说:“和是恰到好处,即‘恰切’、‘恰当’为‘和’、为美,这也就是度。”(《中国古代思想史论》) 3.“和”又是经过处理后的结果或状态,最理想的便是尽善尽美。“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韶》,据说是舜时音乐,舜由尧禅让而居位,《武》则不同,《武》是颂扬周灭殷之武功与政绩的,其内容多表彰武功之盛。在孔子看来,周之以武力得天下从德性上讲要比尧、舜禅让略逊一筹,故《武》虽在艺术表现效果上达到了“美”,但未尽德之“善”。
4.“和”才富有生命力。《国语》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从以上讲《韶》、《武》事例看,“和”应有相对性。但只要事物趋于“和”,便可由一般的“和”趋向“大和”,从尽美未尽善向尽善尽美发展。
5.“和”扩展到社会学领域,应以礼作调节。“礼”与“和”有种内外相互影响、相互决定的关系。“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所以制礼作乐就是为了理顺人际,促进和谐,所以称“斯为美”,然而礼作为已较固定的社会行为规范,又不可随意变更,这样才能有社会的稳定。若只为一时一事之“和”(知和而和),而“不以礼节之”,必然会造成以小和损大和,使和的可“贵”作用不能充分体现。
学者们认为,《论语》中这种“和为贵”的思想,是一种非常宝贵的历史思想文化资源,对于当今和谐文化、和谐社会建设不无裨益。有的学者认为,所谓和谐社会,起码应包括以下基本内涵:1.社会资源兼容共生。民族、党派、阶层、行业是国家重要的社会资源。2.社会结构合理。这包括人口结构、阶层结构、民族结构、职业结构、地区结构、家庭结构、个人收入结构等。社会结构失衡,必然导致差别拉大、社会张力拉大、社会矛盾加剧。3.人们心理平衡,行为规范。这要求始终坚持德治与法治相结合。社会是人与人关系的总和,仁爱是前提,道德是基础,此虽属人间美好的东西,但法有刚性,德有柔性,二者结合,方有弹性,从而形成社会控制的防火墙,形成社会发展的支撑点。古代思想家多只从道德的角度来认识问题,而现在则坚持辩证唯物主义观点,认为只有在人民的物质、文化需求不断得到满足的条件下,才会真正达到“和”的世界,感到“和”的可贵。 “为政以德”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
王文特在《〈论语〉可以这样读》里说:“德是会意字。甲骨文左旁是‘彳’,右边是一只眼加上一条垂直线,表示目光直射。行动正直,目不斜视,就是德。金文‘目’下加‘心’,是说目正、心正才是德。小篆右上改为直,直心为德,所以以前德字可写作上直下心。”
北辰,北极星。共即拱。《尔雅·释天》:“北极谓之北辰。”《乐府诗集·登歌》:“群星拱极,众川赴海。”
此章初看来文字并不十分艰涩,但在理解上分歧却很多。
有的学者认为,这是倡导“无为而治”。程颐说:“为政以德,然后无为。”范祖禹说:“为政以德,则不动而化,不言而信,无为而成。所守者至简而能御繁,所处者至静而能制动,所务者至寡而能服众。”包咸注:“德者,无为,北辰之无移而众星拱之。”这显然受道家思想影响。
也有的学者认为这是在讲“君逸臣劳”。君是北辰,臣是众星,众星拱围北辰,星转多而北极星动少。日本物茂乡《论语微》说:“秉政而用有德之人,不劳而治,故有北辰之喻。”这又似受法家思想的影响。
关于“德”,有的解释为“德性”,即“人之品德”,认为全句主要讲做政治领袖要修养德性,“以一己之品德,为一切领导之主动”,以感召臣民,使其如众星般拱绕之,拥戴之。也有的解释为德政,认为全句的意思是:“国君用道德教化治理国家,就好像北极星处在它所在的位置上,而众多的星星环绕在它的周围。”(《孔子批判》)
这些认识尽管存有不少分歧,但对核心问题的认识却是统一的:此言为君之道,指的是政治领导层核心人物,应该知其所处与所为。
孔子尊君思想很重,一般不从个人道德角度贬低君王。在孔子看来,“天生民而立之君”,主要是为行礼乐征伐以安天下,个人“生有盛德”固然重要,但君之德应主要表现在治国安邦、使民受惠上。 那么,怎样的德政才能产生“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的效果呢?综合《论语》所述,大致有以下几点:
1.行先王之道。先王之道即尧舜文武周公之道。《论语》说:“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先王之道的美妙处、精华处、实质处就在于能恰切地以礼协调人际关系,使社会和合。
2.“以礼让为国”。有学者认为,孔子政治视野中的“礼”主要有以下几层意思:①遵礼而行。②尚德不尚武。③先礼后刑。④以德服人,以礼教化。
3.重民、保民、养民、惠民。重民思想是我国先秦政治思想的一大特色。孔子一直把济众惠民视为君德最为可贵之处。
4.居敬行简。
有的学者说,孔子所倡导的德政,本质上还属于人治,这种说法应当肯定。但其“为政以德”理论于后世也确实起过提醒君主修德、施德的谕示作用。(《名家评说孔子辨析》韩喜凯著齐鲁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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