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鬈毛
|
算是认可了。 可紧接着他就来劲儿了。 “不过,得管管自己那张嘴。电视台的人都认识我。别给我丢脸。” 我差点儿没跳起来,把这个“临时工”给他扔回去。可我还是忍了。细想起来,我也不能算个“爷们儿”。有种儿——玩蛋去!别说一个破“临时工”了,给个“总统”也不能受这个! 我不应该把老爷子想得太坏。他再不喜欢我,也是我爸爸。我得相信他是为了我着想的。不过,我敢说,他更为了他给我的“恩德”而得意洋洋。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条等着他“落实政策”的可怜虫。 “爸,给我八十块钱。” 我要是再求他这么一句,我可真成了不折不扣的可怜虫啦! 瘸马似的自行车,一拐,一拐。 太阳已经西沉了,天色还挺亮。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路边的小妞儿净跟她们的相好撒娇使性儿。我已经看见他娘的不下三对儿了。拉她她不走,推她她晃悠。傻小子们一个个束手无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心里偏偏要生出这种管闲事的念头——我几乎想走过去,一人给她一个耳刮子,把兔崽子扇到马路对面去。 过人行横道的时候,我又捅了个漏子。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当然,我敢肯定,这是我的过错,因为我太一门儿心思算计着和老爷子之间的事情了。可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自己犯的是“交通管理条例”的哪一款、哪一条。 顺着人行横道的斑马线,都快走到马路中心的“安全岛”了,忽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交通岗楼顶上的大喇叭里传过来: “那——辆——破——车——……” “那——辆——破——车——……” 在北京的十字路口上,你听去吧,岗楼里发出的这种半睡半醒似的声音多啦,我哪儿知道是喊我哪!我又走了几步,那声音突然机关炮一样炸响了: “说你哪说你哪说你哪……” 我站住了,抬头向四周望去。岂止是我,恐怕这远近百十米的司机、行人都吓了一跳,疑心喊的是自己。我和那些被吓坏的左顾右盼的人一样,愣头愣脑看了半天,总算明白了,他喊的原来是我。 “你活腻歪了!”他骂了一句,算是总结。那口气像在他们家厨房里训儿子。不过,有这么一句,别人总算踏实了。冤有头,债有主。没冤没仇的各奔前程。 “你才活腻歪了呢!”我都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儿,梗起脖子回敬了一句。 我敢说,他不会听见我嘟囔了些什么,我们隔着几十米哪。事情大概坏在我的脖子上了——用警察们的说法儿,这叫“犯滋扭”。我还没有走到人行横道的那一头,他已经站在马路牙子上等着我了。 “姓名。”黑色的拉锁夹子被打开了。这小子比我大不了多少,不过那模样可真威风,穿着新换装的警服,戴着美式大檐儿帽。关键是颧骨上有不少壮疙瘩。 “姓名。”又问了一遍。 “卢森。” “哪个‘卢’?” “呃——”还挺伤脑筋,“卢俊义的‘卢’。” “哪个‘卢俊义’?” “水泊梁山的卢俊义呀。” 他翻了我一眼,写上去了。他写成了“炉子”的“炉”。 “在哪儿上班哪?” “在家。” “嗬,你这‘班儿’上得够舒坦啊。”他的嘴角撇了撇,“我看你也像在家‘上班’的。” 身后已经围过人来了,呵呵笑着,看耍猴一样。 “家庭住址。” “柳家铺小区。报社大院。” “噢——”他打量着我,微微点头,“还是个书、香、门、第。”他一定很为找到了这么个词儿而得意,所以要高声大嗓、一字一顿的,演讲一般。他很帅地把夹子合上了,双手捏着,捂在裤裆上,腆起肚子,前后摇晃,“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吗?” “不知道。”我不由自主地扭脸看了看刚刚走过的斑马线,苦笑着说,“我……我好像没惹什么事吧。” “照你的意思,是民警叫你叫错了?是吗?!我们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是吗?……”义正辞严。 “没有没有没有。我没那意思。绝对。没那意思。您……叫得很对。” “那就说说吧,对在哪儿啊。” 这不拿我开涮哪吗!我默默地呆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说:“我不该跟您梗那下脖子。” “轰——”周围的人都笑了。 本来,我才不愿意跟民警废话呢,能过关就得了,废话多了有你的好吗?!谁想到他跟我这儿来劲了,我也只好跟他贫一贫啦。还挺管用,这小子不再逼我回答那个混帐问题了。他踮起脚后跟,朝人群外看了一眼,好像是想看看马路上是不是还有人应该拉来“陪绑”。然后,他沉住了气,又捂着裤裆,腆着肚子摇晃起来。 “知道咱们国家什么形势吗?” “形势大好。”我说。 “北京呢——”“呢”字,一、二、三,拖得足有三拍长。 “形势大好。”我说。 “唔,你还挺明白。”他歪着脑袋,把围观的人扫了一圈,左脚一伸,稍息,“说说吧,你是什么行为?” “害群之马。”我说。 “啧啧,到底是书、香、门、第!”他又高声大嗓地宣布了一遍。 “我爸在报社大院烧锅炉。” “是吗?”他微笑了,“怪不得。我看你也像个烧锅炉的儿子。” 周围的人又笑起来。说实在的,我要是告诉他我是副总编的儿子,他得再高八度把他娘的“书、香、门、第”说上八遍。不过,我认一个“烧锅炉”的爸爸也没认出个好来。他算是找着个人把那点儿学问好好抖露抖露啦。他由“改革”扯到“打击刑事犯罪”,由“中日青年大联欢”扯到“清除精神污染。”“你他娘的总不会扯到越南进攻柬埔寨吧!”我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暗暗骂起来。 “你笑什么?” “您挺忙。”我说,“我们报社大院儿里净是报纸。别耽误您的工夫,让我回去自己学学得啦。” “知道自己需要学习就好。”他大概也累了,“那你就说说吧,认罚不认罚?” “认罚。”我说,“您辛苦,收入也不高,罚点儿是应该的。” “我一分也落不着!全上缴国库!”他火了,“就你这种态度,还得给你上一课!” “噢,误会了误会了,那,也好,支援四化。” “行啦,别贫嘴啦!”看得出来,他有点儿想笑,可还在故意板着脸,“掏钱吧,两块。” “两块?不瞒您说,一块也没有哇。”我把衣兜裤兜翻给他看,愁眉苦脸地说,“得嘞师傅,我这辆车破点儿,您要不嫌弃,先扣下得啦。” “得啦得啦,我下了岗还想早点儿回家呢!”他看着我那拧了“麻花”的前轱辘,忍不住笑了。他这一笑我就明白:两块钱省了。 “走吧走吧,下次再有胆儿犯横,想着带钱!” “您圣明!”昨天晚上我刚在电视里看了《茶馆》,我觉得这句台词挺棒。 他瞪了我一眼,分开众人,爬回交通岗楼里去了。 我跟在他后面,探着脖子看了看岗楼里的电钟,把车子又支起来。我抬腿坐在后货架上,噘起嘴吹了几句“啊朋友再见”。我吹得不响,长这么大了永远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 下一页 >>
|
来源:中国哲士网
世界人物库,古今中外人物资料 陈建功简介,介绍,生平事迹 图片照片
有关作品鬈毛详细资料
|
上一篇文章: 陈建功谈30年中国文学发展:我们走在大路上 |
下一篇文章: 触摸异国灵魂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