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茵是老朋友了。上个世纪90年代,我们相识在《家庭》杂志的一次活动中,那时她还是《家庭》的一名编辑。随后不久,她就相继发表许多清新淡雅的散文随笔,从而成为某些评论家称之为“小女人”散文的代表作家之一。“小女人散文”这称谓,或可概括那个时代某些女性散文家的特点,闲适、纤巧,然格局有限。惟不知黄茵是否认同这一叫法,反正我是不大喜欢的。之所以不喜欢,是因为觉得有点简慢的味道。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生活的阅历,有自己的视野与局限,提出批评、建议甚至加以指教,都无可厚非,但对他们的精神劳动,无论如何,都是不应简慢的。就拿所谓的“小女人”散文来说,希望它们拓展更宏阔的视野,反映更丰富的生活,当然是对的。然而我们对她们为当下文学所作的努力和贡献,是否有清醒的认识和足够的肯定?……当然这都扯远了,姑且不去管他。与《1951-1953,中国的军人与中国的文人》这本书有关的话题是:对人,比如对那些曾经被我们称之为“小女人”的散文家们,对那些“住小户型,开宝来车,泡星巴克,吃哈根达斯,看伊朗电影,读杜拉斯”的“时尚小资”作家们,包括对那些被人称之为“80后”的青年作家们,是否应该对他们关注社会的热情,对他们投身时代洪流的可能,对他们拓展视野的努力,给以更多的信任与期待呢? 我这感想来之于黄茵的这本《1951-1953,中国的军人与中国的文人》。你能想到“小女人”黄茵忽然面对起历史的硝烟,搞出这么一本书来吗? 不久前黄茵给我来了个电话,让我颇感突然。进入上个世纪的最后几年,黄茵似乎是渐渐淡出文场了。其间我曾数度到广州出差,问起黄茵,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然而,她竟从天而降,说是带了很多中国作家艺术家当年到朝鲜战场慰问、采访的照片,来北京找人辨认来啦。我知道,上世纪50年代初爆发的抗美援朝战争,牵动着全中国人民的心,也吸引了一大批中国作家艺术家的目光。1952年3月,时年40余岁的巴金先生就曾率领17人的作家采访组,来到了朝鲜,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度过了三百多天,后来写出了《我们见到了彭德怀司令员》、《团圆》等作品。中国文人与中国军人在战火中共处的日日夜夜,似乎很少见到图片的呈现。而黄茵的外祖父、著名的广东作家黄谷柳既是采访组的成员,又是兼职的摄影家。黄茵告诉我,她从外公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批摄影底片,原来就是黄谷柳拍摄的巴金等文艺家在朝鲜前线的珍贵写真。她把这些底片冲印出来,发现了它们的重要文献价值,可是她只能从这些照片中认出自己的外公黄谷柳和巴金先生,由此产生查证照片人物来龙去脉的愿望。随后,她辞去公职,带着她珍贵的图片、《黄谷柳赴朝日记》以及一些有关人士的回忆文章,还有羞涩的“阮囊”,走上了艰难的探访查证之路。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馆长,这消息给我带来的欣喜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我更为欣喜的是,作为文学同道,我知道这本书对于黄茵的意义———它标志着一个作家更新、成长和前行的努力。是人生的偶然还是历史的必然?由于这些旧照,使黄茵开始面对大世界。她由此而走向历史、走向前辈的心灵、走向大时代的风云。 翻开这本书,只要看看“附录”里对每张照片辨识过程的记录,就不难看出黄茵在这几年间都做了些什么。黄谷柳所摄照片中人大多已经作古,黄茵在幸存的老人们和他们的子孙中间穿梭,或者唤醒亲历者对半个世纪以前一段生活的记忆,或者搜寻晚辈回忆先人的吉光片羽。这实在是一件艰难而悲壮的工作。有的人认出了他们的同伴或战友,甚至还有人找回了他们交给黄谷柳的战地日记,年逾古稀的他们借助这些照片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有的还找回了暌违多年的战友;有的人辨认出了照片上的战友或朋友,却因为年事过高,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们的名字;更有一些人刚刚接受完访问,就撒手西去。辨识照片的过程,实际上成了50多年前中国文人和中国军人一段佳话的寻访,成为当年的军人和文人的后代们追思激情年代、感慨先人业绩的线索……经过历时三年的查找探访,编选撰写,黄茵终于用黄谷柳的摄影和她的探访故事,再现了朝鲜战场上中国文人和军人的身影,书写了她对时代、社会、前人和人生的全新感悟。因为黄茵的发现和整理,有那么多活跃于朝鲜战场上的作家身影重新走到我们的面前。 因此,这本书———《1951-1953,中国的军人与中国的文人》,对于当代中国文学史来说,具有不可或缺的文献价值,对于黄茵,或许更是一次弥足珍贵的心灵洗礼和情感升华,而对于文学界同人以及广大读者来说,从中应可感受中国知识分子“感时忧国”的伟大传统,又可发现中国年轻的作家们不断进步的足迹吧。(羊城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