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敬重的一位作家,可以说是我的文学领路人,前不久去世了。他的妻子先他几年而去。其妻大约比他大一些,且没有什么文化。我的老师成名后,非但没有抛弃妻子,反而感情日笃,由此被奉为作家中的道德楷模。在我刚入文学之门的时候,这成为老一辈党的文艺领导人教诲我们的话题。不过,我倒也发现我的恩师并不如我原来所想的那么完美。有一次,我偶然遇见他,问他身体如何,过得怎样。他大概是刚刚和老伴儿生了气出来,红头涨脸地说:“这日子没法儿过啦,建功!……你到我家看看去,我那老伴儿啊,我怎么说她好?半屋子的空点心匣子,一个也舍不得扔!我说你留它干啥?是开糕点铺啊,还是装点心送人啊……” 除了感慨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还感慨中国农民的节俭,进而又反省自己是不是还有“农民意识”,回到家,把我们家角落里的一大堆破烂货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不久,到日本访问,出发前,给在日本留学的一个朋友通报行程,又问他需要带些什么过去。他说要是可能,帮助买一个竹壳暖水瓶吧,他要送给他的导师,作为圣诞礼物。天哪,这年头儿哪儿还有什么竹壳的暖水瓶卖?我只好托云贵两广的朋友,恨不得要打一场“竹壳暖瓶”的搜寻大战。结果一个也没有买来。竹乡的朋友们都说,现在谁还要那玩意儿?早不生产啦,要买,买一个塑料壳的不好吗?我都不知道怎样给他们解释。在日本的朋友又来信说,那就找个旧的吧,旧的也行啊。旧的?我不由得苦笑。正是因为那一次受了“点心匣子”的启发,早已当垃圾扔了出去。 异质文化之间的震惊,真是不可思议啊。中国的普通百姓,谁把一个竹壳暖水瓶当回事?类似的故事并非中国独有。我曾经在加拿大的一个跳蚤市场用3美元买下一对精美的印第安刀具,旁观者用惊异的眼光打量我,无疑是好奇这中国佬为什么千里迢迢来买他们吃肉的刀子。 7月15日,北京电视台8频道播出的一则消息,把我几乎忘记的竹壳暖瓶传奇又续写下去。消息说的是一个名叫“江森海”(音)的洋小伙,在北京开了一家别具特色的小店,名曰:“创可贴8”,专门卖些古灵精怪的东西,比如他卖的T恤衫上,既不印“I Love You”,也不印“Kiss Me”,而是赫然四个大字“宫保鸡丁”。电视台主持人问江森海,怎么想起开一家“创可贴8?”江森海说,有一天他发现邻居把一个竹壳暖水瓶扔到垃圾堆里,他问为什么要扔掉,邻居说,破烂儿,谁要?江森海说,给我吧!……江森海说,经他一收拾,再把那竹壳暖瓶摆出来,那邻居大吃一惊,说哎呀,还真不错!就这样,他萌生了由此创业的念头。 电视里没有告诉我经江森海改造过的竹壳暖瓶究竟成了什么样子,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变腐朽为神奇了,至少他把中国元素变成了可以被外国人欢迎的商品,不然他的买卖就火不了。 买卖上的启发我不懂,但文化上的启示是显而易见的。至少他告诫我们,别轻易扔了你家的竹壳暖瓶。 奥运会时将会有多少个江森海涌入北京?是体育竞技,也是文化的碰撞与融合。开个玩笑——哪天忽然发现我师母留下的点心匣子很可爱,也未可知。 说到这里,忽然得到一个与此有关的消息:因建设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而搬迁的朝阳区洼里乡杨德山、杨德禄兄弟,在他们新的居住地建起了一座洼里农民艺术博物馆。因搬迁而可能消失的洼里人文历史民俗,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保存。据说,这里甚至还保存了乡村的工艺作坊,有铁匠铺、剃头挑子、盆窑、木工房、棺材铺、马车铺、牲口棚、豆腐坊、油坊、磨房、碾子房等。更有意思的是,参与此事的,还有杨德禄的儿子杨宏和他来自英国的“洋媳妇”鲁林·黑莉。 这应该是“人文奥运”最生动的注脚。(北京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