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戈基和克扬《连心锁》的年月,我才15岁,而今已经是58岁的人了。屈指算来,戈基当年大概还不到40岁,而今,正昂首阔步走在通向80大寿的道路上。我说“昂首阔步”,说的是他的心态。坦率地说,当年读过了《连心锁》,我是把作家克扬和戈基当作那支传奇的骑兵部队的一员来崇拜的,我甚至觉得他们的笔名都充满了英武之气。40多年后,忽然有个人站到我的面前,说他是戈基,不能不让我感到几分意外。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位面容白皙、清瘦儒雅的军人和他笔下那金戈铁马、风烟滚滚的场面连接起来。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没谈几句,他便告诉我,他因患糖尿病而几近双目失明,因此才由夫人陪同前来。我一时无言以对,心头涌起无限悲凉。如果说,光阴荏苒逝者如斯,谁也无法逃避老迈与衰微的话,那么,作为一个作家,如果连双目都被褫夺,难道不是太残酷了吗? 然而,几句话聊开来,几近双目失明的戈基很快使我不再悲凉,甚至连他那双目,似乎都炯炯有神起来。他意气风发地讲述他的创作计划———他在写《军魂》,试图重现解放军南下解放舟山群岛的历史画卷;他还正在写《魂归瑞山庙》续篇,以纪实风格反映1927年家乡东阳的农民运动;这本书———《血在沸腾情在燃烧》———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他希望通过这本书,回顾自己一生的创作与生活……我这才知道,从3年前开始,他已经被他的一位老战友称为“中国的奥斯特洛夫斯基”———他以80岁高龄,一身病痛,在夫人王震寰和部队文书小毛的协助下,用口述的方式,继续着创作路上的跋涉。 我想,用“昂首阔步”来形容他的身姿和心态最为恰当。他仍然是43年前我心目中的戈基,一个跃马扬鞭于沙场的战士。 因此,又一年,当戈基把这厚厚的一部《血在沸腾情在燃烧》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的激动,一点也不亚于读《连心锁》的当年。 这是一部历尽艰辛写成的书。翻开这本书,首先想到的是戈基和他的夫人震寰大姐的艰难。图文并茂固然是图书出版一个很高的境界,一边端详着记录戈基生活道路的老照片,一边看附着其上的文字,仿佛听他娓娓道来青年时代的率真中年时代的渴望老年时代的顽强。一张张已然发黄甚至不够清晰的老照片,把这个老战士及其家庭的生活历程变得如此亲切,亲切得令人如临其境。或许,这就是吸引着我一口气读完此书的原因。然而不知怎么,我的眼前老是出现这一情景:戈基在口述他某一时期的生活,部队派来的文书小毛一边辨识着他浓重的东阳口音,一边打字,而震寰大姐则在一堆老照片里搜寻着。她一张一张翻检,还需描述着照片的画面,听凭戈基的遴选,随后又拿去翻拍、洗印,最后把它们小心翼翼地贴在书稿上。我相信,“血在沸腾情在燃烧”,属于戈基,也属于他的老伴和文书,这就是他们不畏艰难记录人生的巨大动力! 这又是一部洒满阳光的书。阳光,是我见到戈基以后得出的印象。他的微笑单纯而真诚,仿佛历经80年的人生跋涉而纤尘未染。翻检这本书,证实了我的判断———在戈基的生活与创作道路上,当然有烦恼,有苦闷,有曲折,有坎坷,然而这一切,都被他那阳光般的心灵化解了。对待人生历程的苦难与艰辛,他是平和的、乐观的,他让我们记住的,更多的是真诚与美好。掩卷而思,眼前闪动的,是一个物质匮乏却人心素朴的时代,是作家和他战友们聚散离合、纯真地为信念和理想而奔波的身影,是一个军人、作家与他的妻子儿女相濡以沫共享悲欢的故事,更重要的,是他的作品,那是作家与时代、与社会同行,笔耕不辍而留下的印记……初始我似乎还有一点担心,戈基是不是把他所经历的时代风雨弱化了、遮蔽了?随即我否定了自己的疑惑———这就是戈基亲历的时代与人生,这就是戈基感受的时代与人生,对于一个单纯乐观的军人,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他回味起自己一生的足迹,无怨无悔,豪情满怀,阳光灿烂,暖意融融,这是何等的境界与情怀,又是何等的独特与感人。 读这本书,感受一个战士兼作家洒满阳光的人生屐痕,你会感到,自己的心灵深处也渐渐地阳光灿烂起来。(羊城晚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