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地说,我对这部作品的立意很是喜欢,对这部作品的名字却不大喜欢。 原来它的名字叫:《对着镜子不认识自己》——为什么非要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现在的名字仍不能令人满意。 这是一部审视自己、煎熬自己的作品,然而,与其直通通地向世界宣布这种审视与煎熬,何如通过你的情节、人物,让读者感受到你的审视与煎熬?甚至,让你的命意“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让你的读者百感交集、一言难尽,岂不更好? 我知道作序之始就抓住人家的书名如此苛求,未免有失忠厚。我这个人基本是属于好好先生之类,今世之为文者,岂止“白居”不易,“不白居”都不易。出书之难,就连文场大家都时发喟叹。既如此,对一个年轻作者的长篇处女作,为什么还要开篇伊始,当头一棒? 还是我开始说过的那句话,因为对这部作品的立意,我很是喜欢。 既喜欢,当然希望它尽可能完美。 在此之前,我见过几部商界人士写的小说。二十一世纪,将是一个人人可以写自己的世纪,将是一个让职业的写家们瞠乎其后的世纪。这是我看见那些小说后的第一感受。这种预感绝非空穴来风。二十世纪七十—八十年代的中国,空前崛起的文学造就了如此众多文学的爱好者乃至痴迷者,商品时代的到来,这些爱好者和痴迷者似乎一夜之间掉头他顾。然而每一个稍稍留意的人都不难发现,文学的种子已经深深植根于那个时代的青年心中。这为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学准备了充足的人才基础。掉头他顾的文学青年们,在时代的风云和变革的现实中遍尝艰辛,这使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学具有足够的生活准备和情感准备。而在凄清中继续探索前进的中国文学,短短几年已经走过了西方现代文学的百年历程,为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学做好了充分的文学准备。在这样的背景下,几乎可以断言的未来是,喧嚣与骚动的变革时代固然使文学稍显凄清,却又在熔铸着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的大辉煌。 那几部由经历坎坷的商界人士率先写出的作品,我视之为那大辉煌的先声。 然而在读过其中的几部之后,我不能不感到深深的遗憾——太多的自鸣得意,太多的身价炫耀。当然,谁也管不着人家自鸣得意,也拦不住人家炫耀身价。可倘若纯粹为了这些,又何必去做文学? 随后才读到了这一本。 作者也是个实业家。 他却说——“对着镜子不认识自己!” 我不能不为这一句怦然心动。 可贵的,是这种认同的危机感,是这种对自己既定的“活法儿”的拷问与煎熬。 我在一篇文章里,曾经引用过一支北京人唱的小曲,那小曲唱道:“……庄公打马出城西,人家骑马我骑驴,后面还有赶脚的……一条人道你走正中,曲曲弯弯使不得。要饱还得吃家常饭,要暖还得穿粗布衣,知冷知热还得是结发妻……要穷别卖您的看家狗,要富别娶别人的妻,宁屈死别做告状的……阎王爷好比是打鱼的汉,不知来早与来迟。劝您吃点儿吧、喝点儿吧,积点儿德,行点儿好,多活一天都是赚下的……”我在那篇文章里自问自,从回荡着这小曲的历史长河中走过来的我辈,能否回答那个迎着火车走去的安娜?卡列尼娜的询问?能否理解那位四脚朝天,翻不过盖儿来的格里高尔的悲愤?能否和那位绕来绕去也绕不出“军规”的尤索林一起发出黑色的笑……被我们古老的文化安妥的灵魂们,实在需要文学带领他们进行灵魂的拷问与“活法儿”的煎熬。 这部作品有这样的自觉,因此我格外关注以至苛求它,希望它获得成功。 我要说,在把思想深度化入栩栩如生的形象方面,在把铭心刻骨的感受融为引人入胜的情节方面,本书仍然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然而对于一部处女作来说,已属不易。 我们有理由期待作者的下一部作品获得更大的成功。(人民网-读书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