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这半年来我的手气可不赖,这回,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运气啦!” “谢谢您嘞!”我接过了彩票,学着他刚才谢我的腔调还了他一句。然后,走到几步外的一个果皮箱前,“嘶啦嘶啦”,把它撕个粉碎,“啪”,朝果皮箱里一摔,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的身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让兔崽子自己琢磨去吧。我知道他不是故意寒碜我的,不然我早把彩票的碎片儿摔他娘的脸上啦。不过,他这个德性已经够他妈流氓的了。你阔,你买得起婊子,跟你那婊子狂去。我要是个臭着脸求人家赏的玩意儿,犯得着跑这儿来?躺在我们家沙发上,早他娘的就有人赏我啦! 我躲闪着那些直奔体育场去的人们,横穿过马路,到了110路电车站牌下面。这可真逗:过来一个瓦刀脸的小哥们儿,问我要不要彩票。 “多少钱一张?”我还咂巴着刚才在果皮箱前来的那一手,看着这小子手里也举着彩票,忽然觉得挺开心。 “四块。”他把价码儿抬高了三倍。 “你可真敢开牙!宰人宰得太狠啦!” “您知道咱玩了多大命吗?”他装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撇了撇嘴,“说了也不怕您笑话,排了一宿的队,还挨了两警棍,现在想起来还哆嗦哪。要不是多了一张,四块?四十我也不卖。弄不好,还就您这张,换了个大冰箱回去呢!” “得了得了,我送你一张——那边,果皮箱那儿,我刚撕了一张。你捡回来,拼巴拼巴。能换回冰箱的,说不定是那一张!”我笑起来。 “嗬,真看不出,您还有这份谱儿哪。”“瓦刀脸”沉了下来,他根本不顺着我指的方向往果皮箱那边看,架起两只胳膊,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我,“您要是掏不起四块钱,您就明说,咱哥俩儿各奔东西,谁也碍不着谁。犯不着跟我这儿穷狂——没劲!” 这可把我“将”在这儿了。就跟“紫茄子”赏我彩票时的架势一样。我要是不掏这四块钱,不真的让人看成“穷狂”了?说真的我有点儿后悔,干吗偏跟这小子开这个心。我的口袋里倒是有四块八毛五——这是昨天买放音机剩下的钱。刚才买车票花了一毛五——让这小子再坑走四块,我可就剩几毛钱啦。不过再一想,倒也没什么可心疼的了。“大数”弄不来,算计这四块钱管蛋用。更何况今天是星期天,老爷子正在家,我刚才还发愁这么早回去干什么呢。 “你就甭费这心思算计我啦,不就是四块钱吗?”我一把从裤兜里把剩下的钱抓出来,又是票子又是钢鏰儿,抓在手里还显得挺“派”。我从中间拣出四张“壹元”的,递给了“瓦刀脸”。 “哥们儿,您这才算个爷们儿哪!”他把彩票递给我,晃头晃脑地走了。 “哥们儿真的过去瞧瞧去!我撕的那张,就在果皮箱那儿哪,骗你是孙子!”我可没忘了冲着他的背影喊一嗓子。
我的座位是2号看台12排22号。我的对奖号是008325。 要说我花这四块钱是奔着冰箱彩电去的,那可太冤枉人了。咱们不是被逼到那一步了,非拔这个“份儿”不可吗!不是也为了找个地方,把这半天耗过去吗!可是现在,当看清了自己的对奖号,又掺和在人流中间,往工人体育场走的时候,我倒是有点儿巴望着自己能蒙上那么一下子了。我甚至想到了,真中了个冰箱彩电的,能不能当场出手换成钱。甭管怎么说,我的彩票比别人多掏了三块钱呢。再说,整个工人体育场,指望着中彩折钱急用的,大概也就他娘的我这么一位啦。 工人体育场我可太熟悉了。我可以算个足球迷。当然,我不算最高级的球迷。混到那份儿上,得知道国家队直到北京队每一个队员的老爹老妈兄弟姐妹家庭住址女友相貌。看球的时候你就听吧:“祥福,走着!”“尚斌,给呀!”听听,那关系至少都是迟尚斌、沈祥福的表弟。我也就算个凑凑合合的球迷——看球决不在电视旁,非体育场不可。所以,一看看台号,我就知道我从东门入场正好。可是我到门口的时候,栅栏门已经关上了。组织马拉松赛这帮家伙可真会算计——比赛开始前半小时关了大门,只能从西门入场。比赛开始后,干脆就不让入场了。要是不用这一招儿,我敢说,得有一大半人等到开彩的时候才露面哪。可这一招儿害苦了我了。我得从东门绕到西门。足足有三站远。入了西门,又到了体育场东边。走到看台上一看,观众们果然都满满当当、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我操!哥们儿真沉得住气啊。”我的座位左边,一个小哥们儿在吃蛋卷。单眼皮绷着一对小眼珠子,怎么也掰扯不开似的。“地包天”的下兜齿。好像老是龇着牙、瞪着眼惊讶一切。他爱说“我操”。这是北京的小痞子们大惊小怪时的惯用语。“我”,说成长长的一声“沃——”,惊讶程度的大小,可以从“沃”的长短听出来。“我——操!您大概是全场最后一位啦。” “哪儿呀!”我指了指身边还空着的一个位子。 “这是我媳妇的位子。她不来了。”我的右边,坐的是胖乎乎的三十出头儿的老爷们儿,他从怀里拿出两张彩票来一晃,“我一人代表就成啦。” “您看看人家,谁不是两口子一块儿来。您说,您要是真中了个大冰箱,一个人怎么抬回去?”后排有人跟他逗乐子。 “哥们儿,您这可错啦。我早打听好了,冰箱、彩电的,人家包给送上家门儿。”看来胖爷们儿也是个爱开心的人。“跟您说实话,我们家住的,窄巴点儿。所以我跟我媳妇儿说了,你别去,你就在家里,把搁冰箱的地方腾出来吧!” 大伙儿哈哈笑起来。和看球时一样,找个话茬儿,哈哈一笑,顿时都成了老熟人,接下来就可以凑一块儿“穷侃”了——四川人大概叫“龙门阵”,贵州人大概叫“吹牛”,北京人叫“穷侃”。“十亿人民九亿‘侃’。”我也忘了是我们班哪个坏小子说的了。 “我——操!您还真盼着中个大冰箱哪?我他妈能中一双球鞋就知足!买彩票的时候,我新买的盖几皮鞋都让人踩掉了一只,回头再找,您猜怎么着,好嘛,踩成鱼干儿啦!” “你在哪儿买的?红桥吧?是乱!那罪过受大了!那帮小流氓真可气,乱挤!你没听见警察拿着警棍骂:‘你们他妈的这么没起色,一张彩票把你们折腾成这个德性!’” “我买彩票的时候,还见着俩瞎子去买哪。警察把他们领前边去了。” “您别说,体委这招儿还真灵,连瞎子都来看‘马拉松’啦!” “可那帮小子们也不知道玩不玩‘猫儿匿’。受这么大罪过倒另说,别把咱们给‘唰’了。”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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