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鬈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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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车上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漂亮的售票小妞儿还看了我几眼,不知为什么,这不仅使我打消了蹭车的念头,而且我都有点儿遗憾没有足够的一毛五分钱递到她的面前啦。接过她递来的车票,我甚至还沉下了嗓子,假模假式地说了一声“谢谢”。我猜这大概都是那本书《希特勒和爱娃》闹的。车到东单,我又规规矩矩地下了车,一站也没敢多“蹭”,尽管这儿离柳家铺还他娘的远着哪! 如果不是遇上了李薇,说不定我会一路遛遛达达,看着街景走回家去了,也说不定我会等一趟挤满人的车,“蹭”回去。可就当我在站牌下转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李薇来了。 “卢森!”她拎着黑色的琴盒,从一辆刚刚进站的电车上跳下来,“我可有半年没见着你啦。” 李薇比我大四岁,她爸爸过去是我们家老爷子的顶头上司。听说最近她结婚了。 “你忙啊。”我说。 “我真的忙。” “我也没说你假忙啊。” “你真贫。”她笑起来,“结婚能花几天呀,前前后后,也就是一个星期。我天天晚上得去演出,一散场就半夜啦。” 我挺爱看李薇的笑。她笑起来主要是眼睛好看。她一笑,眼睛就亮。她还特爱在我面前笑。“卢森,我可真爱听你胡说八道。”她笑出眼泪以后,总爱说这么一句。她考上音乐学院之前,老到我们家来玩。我妈妈有一把特棒的意大利小提琴,是我外公传给她的。“阿姨,拉您这把琴可真过瘾。”她也总爱说这么一句。老太太说过,几乎想认她做干女儿了,还想把小提琴送给她。可后来怕我姨和我舅舅不高兴,只好算了。每次到我家,她肯定要求老太太拿出那把提琴给她拉一拉。我才不管什么梅纽因不梅纽因呢,我只是觉得她拉得好,拉得挺棒,好几回听得我莫名其妙地流下了泪水,那时候我才十五六岁。我挺盼着老太太认她做干女儿,甚至觉得我哥要是和她结婚才合适呢。当然这都是傻小子的想法,现在才明白,这真是个混帐念头,她要是嫁给我哥,算是把她给糟蹋啦。 “怎么,又是去演出吗?”我指了指她手里的提琴盒。如果在以前,我应该叫她“李薇姐姐”的。不知为什么,半年不见,有点儿叫不出口了。 “演出。”她点了点头。 “在哪儿?” “那边。” “青艺剧场?” 她摇头。 “哦,儿童剧场。” 她又摇头,微微笑了。 那边不再有什么剧场了呀。 “东、单、莱、市、场!”一字一字地说完,她还是微微笑着看我,像是等着听我说些什么。 “别瞎说了。”我举手揉了探鼻子,“我倒听说过对牛弹琴能让它们长膘,可我还没听说过给冻鱼冻肉来一段儿也长膘呢。” “你还是那么逗。”她“扑哧”乐了,“人家菜市场办的音乐茶座。” 音乐茶座我知道,这一夏天,北京的音乐茶座都他妈臭街了。可菜市场也开起茶座来,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卖多少钱一张票?” “五块吧。” “疯了,真他娘的疯了。”我说,“不知道火葬场、骨灰堂办不办音乐茶座。” “你就胡说八道吧!” “嘿,那也保不齐,这年头什么邪事没有哇。就说火葬场吧,前几天我从八宝山路过,你知道往火葬场去的路口上立着一块什么标语牌?……” “什么?” “‘有计划地控制人口’。” 李薇一边弯着腰笑,一边掏手绢。大概又笑出眼泪来了。 “唉,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和一扇一扇的冻牛冻羊冻猪,一个一个大猪头一块儿听‘多瑙河圆舞曲’是什么滋味儿。再说,那地面上黑糊糊、油腻腻的,跳舞。脚板儿下面还不得拉粘儿呀?” “没你说得这么惨啊。不信你也去看看。我带你进去,反正不用花钱。” 其实我已经饿了。肚子里装的净是烂葱,换谁也受不了。可我还真想跟着去见识见识,那乐子比起在体育场看抽彩来,说不定也不相上下呢。 一起朝前走的时候,我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儿。 “我可没想到你会来这儿演出。”我扭脸儿瞟了李薇一眼,她那扬头挺胸走路的姿态,吸引了不少来往行人的注意,“我一直以为,给茶座儿演出的,都是那些‘玩票’的家伙。” “可我们,堂堂的大乐团,失身分,是吗?” “……有点儿” “算了算了,我们有什么身分?演员,也就是听起来唬人。要不,就是这身衣服,这个琴盒,走大街上挺招人。我们那五六十块钱工资,还不够个体户们一天挣的。” “别哭穷啦,我不跟你借钱。”我知道她爸爸挣得一点儿也不比我们家老爷子少。再说,她那位公公还是一位将军,“至少,你还没惨到这一步,为了东单菜市场的几块钱‘外快’,每天熬到半夜。” 她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我要是跟你细说,也没意思。你们男子汉才没心思听那些家长里短呢。”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她突然站住了,“这么跟你说吧,有钱人的家里,不见得人人都有钱。更不见得人人都乐意去花那份钱,明白了?” 我没话说了。 看来,活得窝囊的,决不仅仅是我一个。 东单菜市场里,已经够热闹的了。 我来这儿的次数不多,只记得春节时被派来买过一次笋干。大概是那时候在脚板子底下留下了一个粘乎乎的印象。这次却发现,在这儿办音乐茶座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至少猪头猪脚都老老实实地缩到一块大苫布底下去了。脚底下的感觉当然跟人大会堂没法儿比,倒也不“拉粘儿”。头顶上挂着一串串彩灯,音箱里还放着基蒂尔比的那支《在波斯市场上》。“这曲子搁这儿放还真他娘的正合适。”我想。围着菜市场中央那个卖鱼卖虾的“回”字形瓷砖池子,摆了一圈一圈的圆桌。圆桌上还铺了塑料台布。不少桌子已经坐满人了,大多是一对儿一对儿的,也有哥儿几个、姐儿几一起来的。来这儿的人可真敢花钱,他们比赛似的往自己的桌上端啤酒、汽水、“可口可乐”和冷盘。奇怪的是,麦克风前面的一溜桌子,按说是最好的位置了,现在却只是稀稀落落地坐了一两个人,有的桌子干脆空着。这让人想起有时候剧场里留出的“首长席”。 “这是包座儿。”李薇说,“你就在这儿随便坐吧,他们不会每天都来的。” 我走到一张没人的桌子前,拉出椅子坐了下来。不知怎么了,周围的男男女女好像挨着个儿扭过脸来看我。过了一会儿我终于明白,原来他娘的把我也当成“包座儿”的”阔主儿啦。 “包一个月至少得一百多。”一个小妞儿在悄悄嘀咕。 “哪儿打得住啊!你算吧,一天五块,三十天就得一百五。”另一个小妞儿的声音。 “得了得了,别外行了。包座儿就便宜多啦!”陪她们来的一个小哥们儿显然腻烦这个话题。 “烧包!再便宜管蛋用!能天天来吗?包子有馅儿不在褶儿上!”另一个小哥儿们简直有点儿怒气冲冲了。 “那劲头儿就是不一样。甭管早晚,来了就得有人家的座儿,还得是正儿八经的好座儿。看,又来了一对儿。看人家!看人家!…… “就是!人家可不像咱们这么受罪:头没梳完,脸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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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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