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鬈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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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入非非。比如它为什么偏叫“发廊”?名称本身似乎就有那么一种莫名其妙的挑逗味儿,就甭说那些小妞儿们的大照片了。就说那些粉红的、浅黄的、奶白的“蜜”们、“霜”们、“露”们,看一眼,好像也和见了妇女用品商店橱窗里那些越做越招人胡思乱想的乳罩们、连裤袜们一样,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呢。不过,我可一次也没想到,这样一家“发廊”,会和“盖儿爷”——总是可怜巴巴地挤眼睛的剃头匠的孙子——有什么关系。 临近“丽美发廊”时,我的心情变得很坏,刚才在辘轳把胡同和蔡老头儿逗闷子落下的那一点点开心劲儿,早没影儿了。倒不是因为刚才在公共汽车上,这个“傻青儿”脑袋招得好几个小妞儿偷偷地拐嘴儿掉转睑儿。尽管这也挺让人恼火,可这就跟浑身上下让老头儿捏得骨酥肉麻后的感觉一样,品品这种哭笑不得的滋味儿,也挺有意思。有时候,人是很难解释得清楚自己为什么烦躁起来的。这回我却知道,和昨天晚上回家时一样,全是因为当了“盖儿爷”的“短工”的缘故。比起昨天来,今天是真的给人家干上了。干的结果,是真的当上了名副其实的“傻青儿”——比当年的“盖儿爷”强不了多少的“傻青儿”。所以,比起昨天来,更他娘的觉出了一种实实在在的耻辱啦。 我推开发廊的茶色玻璃门,“盖儿爷”正在里面忙着。昨天在“音乐茶座”上见到的那个小妞儿,也穿着一件白大褂,走来走去帮忙。我用手指在玻璃门上弹了几下,他扭过脸,朝我扬了扬手,随后走了出来。 “去过了?”他看着我的脑袋,嘻嘻笑起来,然后有点后悔地摇摇头,说,“忘了叮嘱你一句:让老头儿少推点儿,留大点儿呀……现在,底下推得太干净,想找补都难了。” 我说:“行了行了老板,用不着您可怜我。不是让我去哄哄老头儿吗?哄完啦,老头儿活得挺好,您就放心吧!” “卢森,你可真够哥们儿!”他没听出来我的话里有气,还在嘻嘻笑着,“老头儿提起我了没有?气儿还挺大吧?” “没气儿啦。我他娘的一个劲儿给他上好听的。他觉得自己的手艺誉满全球,美着哪。” “对!就是这路子!老头儿我可太清楚了。鬈毛儿,真有你的!” “行了行了老板”,我苦笑了一声,“您还别夸。我倒要谢谢您呢,什么‘朝阳取耳’、‘剃头放睡’的,老头子搂着我的脑袋,像是搂着个宝贝蛋,把那点儿绝活儿全给我用上啦,他还只要我三毛钱,多给他死活不收。咱落个省了钱,还享了福,他娘的福分不浅呢!您哪,还有什么活儿,快吩咐得了。” “盖儿爷”的眼睛又开始一挤一挤的了。 “哥们儿,你今天是怎么了?左一声‘老板’,右一声‘老板’,叫得人怪难受的。”他迟迟疑疑地看着我,“咱哥们儿可没有花一百块钱雇你干活儿的意思。你要是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他说的倒也是。可我他娘的这点火儿都不知道找谁撒去! “您是没这意思。没这意思。”我说。 好半天,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昨天晚上我就说了。缺钱花,拿去。哥们儿不趁人之危。再说,你也不是干活的材料。你不干呀,非拿个要自己挣这份钱的架势。说实在的,老同学了,你放得下架子,我还拉不下这张脸呢,哪能真把你当雇来的小工儿使唤!”“盖儿爷”把一包“万宝路”凑到嘴边,从里面叼出一支来,眯着眼睛,慢慢地抽着,“咱哥们儿没对不住你的地方呀,可你倒好……” 他越说,我也越觉得自己是有点儿不算个东西了。白送你钱吧,你不干。给你找点儿活儿吧,你又干不来。也真够难为这兔崽子的了。这哪是我给人家干活哪,纯粹是人家侍候着我哪。 想到这些,心里的火儿倒好像压下去点儿了。 “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多心!我刚才说啦,你没那意思,我也没什么不痛快的。”我一扬手把他嘴里叼的烟摘下来,叼到自己的嘴里,“别废话了,派活儿派活儿!” “你他妈的回家待着去吧,没活儿!”他又嘻嘻地把嘴咧开了。 “那你说,今儿这一趟,值多少吧。剩下的钱,还你!” “值一百!回家待着去吧!” “哦,变着法儿‘赏’我啊。”我冷笑了,“等着,我回家拿去,钱还没动哪,全还你!” “我操你姥姥!你丫挺的怎么还这么‘轴’啊!”“盖儿爷”一副哭不得、笑不得的模样儿,眉头皱着,眼睛挤着,嘴巴咧着,“我还没受过这份罪哪。都说挣钱不容易,谁想到往外扔钱也这么难。比他娘的养活孩子都难!”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又从那包“万宝路”里叼出了一支。 “你要是偏要较真儿,那也行。”他看着我,想了想,说,“活儿嘛,还是这个。每月帮我拿一百块钱,上邮局去,寄给老头子。然后,去辘轳把儿胡同理一回发,哄哄他。报酬嘛,每月二十块吧,你再去四次,行不?说定了,你他妈也别老觉得我是成心‘赏’你啦!” 我看着他,没说什么。那个小妞儿从发廊里出来,催他回去。他弹了弹烟灰,朝我点点头,把手向天上一场,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匆匆忙忙钻回那间玻璃房子里去了。 我站在“丽美”发廊的门口,老半天没运过气来。逞了半天强,却落下了这么一个结果——合算我成了兔崽子每月给他爷爷送去的那盒点心啦!他还觉得挺照顾了我的自尊心了呢! 这盒“点心”当的,我还他娘的一点儿没脾气——再拽着“盖儿爷”,说我干不了吧,他非得以为我得了精神病不可。真的每月就这么去挣“二十块钱”?今天去这么一回,我还只是因为当了“盖儿爷”的“短工”,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别的我还没怎么多想。要是真的每月专职就是赔着笑脸,去哄老头子,这就跟“盖儿爷”他们家养的婊子差不了哪儿去啦。 …… 我顺着脚下的水泥路,朝公共汽车站的方向走着。 我是一个命里注定的可怜虫。 今天是星期一,街上的人还是这么多。这儿靠近王府井。谁都他妈比我活得滋润。 一个小妞儿,穿着高统小马靴,挎着个亮晶晶的小皮包,小屁股一扭,一扭。一对老夫老妻,一人一根拐棍儿,四只脚板子,在路面上一蹭,一蹭。枯落的杨叶,还夹杂着几片冰棍纸,可怜巴巴地蜷在马路牙子下面,挤在树根窝窝儿里,窸窸窣窣地响着。 我助跑了两步,摆出马拉多纳罚点球的姿势,甩开右脚,“啪”,朝一块冰棍纸踢去。膝盖抻得生疼,我却只是蹭着它小小的一个角。“金房子”服务中心门口那个推冰棍车的老太太,咧着鲇鱼一样的嘴巴,无声地笑起来。 “你这玩世不恭的态度真让人讨厌!”老爷子如果在边上,他又得这么说了。 “森森,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你爸爸,认认真真地做人啊!”老太太也少不了当应声虫。 这年头儿,不管活得是不是真的那么庄严,那么伟大,那么认真,大概都得拿出那么一点子认认真真的神气。 其实,依我看,像我们老爷子这样的,倒未必活得认真。别看我这副德性,我比他们活得可认真多啦。他娘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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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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