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洗完,就催得你像是火上房了——‘快他妈走哇,去晚了可没座儿啦!’……” 像是成心要拱那两个小哥们儿的火儿,两个小妞儿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搂到一块儿,哧哧地笑起来。 你要是以为我还挺乐意坐在这儿充“大料豆”,那可错了。口袋里有个十块八块的嘛,倒还差不多。到小卖部那边端个冷盘,拎瓶啤酒过来,也可以人五人六的装装洋蒜。可我他娘的蹦子儿没有哇!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没过一会儿,我的桌前来了一个小妞儿。这小妞儿长得倒一般,不过,她的发型得把全场的妞儿们都给镇个一溜跟头。我也说不出这叫什么发型,只见那乌黑油亮的头发打着旋儿,一耸一耸就上去了,到了顶儿上,又像无数曲曲弯弯的溪水,“哗”地流下来。如果她穿的不是兔毛套裙,而是露膀子的晚礼服的话,我敢说,那模样和普希金的老婆差不离。我家有本《普希金传》,书我没看过,普希金老婆的照片,我可仔细琢磨过。我倒不觉得她美在哪儿,不过,她也是,那头发闹得人糊里糊涂的。这位小妞儿走到桌前,看了我一眼,就在我的对面拉出了两把椅子。然后她又到小卖部去了,来来回回好几趟,烧鸡、酱牛肉、松花蛋、啤酒、汽水……摆了一桌。她坐下来,把小挎包“啪”地甩到另一张椅子上,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艰巨的任务。她倒了一杯“可口可乐”,慢慢地喝起来。看那样子,她在等她的爷们儿。 这简直是到我鼻子底下寒碜我来啦。 我扭过身子,把臂弯儿搭在桌沿儿上,手指头随着音箱里正放的《轻骑兵序曲》一弹一弹。我故意不看她,可他娘的肚子和腮帮子不争气呀。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腮帮子也开始流口水。越是怕它叫,它还越叫,越是想着别咽口水,口水还越是往外流。我后悔透了,干吗偏听了李薇的,坐在这么个倒霉地方。早知这样,缩到哪个旮旯呆着不好? “卢森!”李薇一手提着她的提琴,一手端了杯桔子水,兴冲冲地给我送了过来,“喝吧,这是给演员预备的。喝完了自己去打,就是那个白搪瓷桶。” 她倒大大方方,没事儿似的。我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了。接过桔子水,偷偷瞥了对面那个小妞儿一眼。她也正斜着眼睛瞟我,抿嘴儿乐着。我他娘的就差没晕过去了。
乐队奏起轻松的小曲子。《小夜曲》啦、《睡美人》啦,包座儿的人三三两两地来了。 人哪,有钱的和没钱的就是不一样。钱多的和钱少的又不一个样儿。这帮包座儿的小子们都跟成心要抖这份威风似的,磨磨蹭蹭到这个时候才露脸。看他们那派头,说他们“气焰嚣张”一点儿也不冤枉。穿西服的,穿猎装的,旁若无人,目不斜视,胳膊上挎的小妞儿一个比一个水灵。一进场,跟那些早到的“包座儿”们“哥们儿姐们儿”地招呼一通,嘻嘻哈哈,逗闷子起哄。这儿好像成了为他们开的专场晚会。 “噢——”他们突然异口同声地欢呼起来。 原来是一个穿着雪白拖地纱裙的小妞儿出来演唱了。 “来个甜的!” “来个香的!” “来个软的!” “来个嫩的!” “包座儿”们较着劲儿地吆喝。临时买票入场的人们也跟着“嗷嗷”、鼓掌、吹口哨。不跟着折腾折腾,大概觉得对不起那五块钱。 我要是那个唱歌的,早他娘的把麦克风当手榴弹扔出去啦。 “抽疯!”旁边的桌上,刚才怒气冲冲骂“烧包”的小哥们儿,又赌起气来。 “要的就是这个劲儿!你还戳不住这个份儿呢!”看来他的小妞儿今晚成心跟他过不去。 “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啊!”另一个小哥们儿替老爷们儿帮腔。 “图个痛快!平常老是‘瞧一瞧,看一看’,这三孙子还没当够啊?有钱了,就得拔个‘头份儿’!像你们?” “像我们怎么了?” “顶设起色的就是你们啦!” 两个小妞儿又搂到一块儿,哧哧笑了个够。 “……”两个小哥们儿屁也没再放一个,又蔫头耷脑地喝他们的去了。 “《美酒加咖啡》!唱《美酒加咖啡》!” “《橄榄树》!《橄榄树》!” “包座儿”们吆喝得更上劲了。 我真为这个唱歌的小妞儿难受。当然也包括了坐在那儿“锯”着小提琴的李薇。在他娘的这么讨厌的吆喝声、口哨声里,还得强作笑脸——“谢谢。谢谢。”这跟卖唱也差不了多少。那个小妞把话筒摘了下来,攥在手里,故作潇洒地迈着碎步,娇声娇气地唱起了那支顶顶没劲的《美酒加咖啡》。我没想到,她怎么还能装出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她把麦克风凑到嘴边,唱得寻死觅活。我却觉得她更像是一边遛遛达达,一边啃着一块烤白薯。 不过,我比他们也强不到哪儿去。我为他们难受,还不知道谁为我难受哪。 你想吧,咱们好歹也算个爷们儿,端着一杯“蹭”来的桔子水,一点儿一点儿地在同桌那个小妞儿的眼皮子底下抿着。不端起杯子抿两口吧,总觉得自己像个木头木脑的“傻帽儿”,可还不敢动真的,真喝光了它,再跑到那个白搪瓷桶前接,没完没了地白喝,让她看见了,我的“出息”就更大啦。 不知怎么了,越是不愿意在这小妞儿面前出丑,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想端起杯子来抿。抿得再少,也架不住一次接一次。没多长时间,杯子就见底儿了。我还不能拔腿就走——李薇正在那儿伴奏,我倒不讲究打招呼告别这一套,可我得从她那儿拿几毛钱。现在,乘公共汽车的“高峰”已经过去了,连“蹭”车的机会都耽误了。 “您不喝点儿别的吗?”“普希金的老婆”看着我,微微笑着,漫不经心地挪了挪面前的啤酒瓶。 “我只爱喝桔子水。”我翻了翻眼皮,又向她龇了龇牙,“再说,我也该走了。” 我为自己直到这会儿还充“大料豆”感到好笑。其实,我猜这小妞儿早把我的尴尬样儿看够了!想来也真惨,甭管怎么说,今天上午我还能在“紫茄子”、“瓦刀脸”面前镇唬一气呢,现在,连他娘的一个小妞儿都可以出来可怜我啦! “噢——”不知为了什么,“包座儿”们又哄了起来。 这帮小子这股子臭狂劲儿,从一开始就拱得我心头一阵一阵冒火。我得承认,这多半是因为他们叫我越发觉得自己活得太惨了点儿的缘故。你想吧,今天这一整天,为了去弄那八十块钱,我可就差没吐血了。也不知道这帮小子那钱都怎么挣的,好像全他娘的遍地捡来的一样。八十块钱,还不够他们在这儿定一个座儿的哪。搁谁身上也得憋一肚子气。不过,好像我也生不起这份气。人家有钱。人家愿花。人家拿去打水漂儿。你管得着吗?再说,隔桌那个小妞儿说的倒是这么回事儿,这帮“倒儿爷”、“板儿爷”们活得也不易,就甭说今儿得哈着工商检查员,明儿得拍着卫生警察了,对哪个买主儿不得龇龇牙呀?也就剩这么个地方能耗耗财、拔拔“份儿”啦。他们需要这么一溜“包座儿”,我呢,需要八十块钱,往老爷子面前一拍。说实在的,这心劲儿大概还都差不多呢。 可他们到底还是有这份钱,定得起这个座儿,到底还是有这么个地方显显他们活得那么带劲儿。我呢,比起他们,确实惨了去啦! …… 李薇仍然坐在乐队席上,扛着她的提琴,没完没了地“锯”着。 这时候,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 下一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