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鬈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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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手刚刚在水里泡了一会儿,所以手指头像一根根鼓胀的胡萝卜。这使我忽然间想起了在自由市场上见过的那个捏面人儿的老头儿。经他这么三捋两捋,我真的像一个“面人儿”似的被“捏”出来啦。“行嘞,您还是少劳这个神吧!”我心里暗暗发笑。他还没罢手,我已经发誓,一出门就得把这脑袋给胡噜了。不然,这也太他娘的像个“傻青儿”啦。 老头儿关上吹风机,解开我胸前的布单子,“啪啪”一抖,歪着脑袋朝镜子里左右端详。看那眼神儿,我还真成了他这辈子捏得最漂亮的一个面人儿。 “怎么样?”他像只缩脖鹦鹉似的把脑袋一抖。 “那还用说吗?您的手艺——誉满全球!” 我可没想到,逗他这么一句,又把麻烦招来啦。 “取取耳吗?” 这意思好像是问我是不是挖挖“耳底子”。这可挺悬——就他那哆哆嗦嗦的样儿,他要是往我的耳膜上捅那么一下子,那我可完了。 “朝阳取耳!”嗓子眼儿里老转着一口痰的老头儿先替他吹了,“小伙子,这还不取?!我可是奔着蔡师傅这一手来的。” “不够交情,我可不敢给您取。您要是上卫生局奏我一本呢?”剃头匠眯起眼睛,笑着对他的老主顾说。 照这意思,老头儿这还算是给我面子呢。得啦,您不就是高兴了,想在我这儿露一手吗?也该着我倒霉,谁让我把你那点儿得意劲儿煽起来了呢。取吧。 老头儿把理发椅子挪到窗边,让我坐好,然后,揪着我的耳朵找窗户外面透过来的亮光。敢情就他娘的这么“朝阳取耳”啊!他拿过一把三棱刮刀似的玩意儿,探在我的耳朵眼儿里转来转去。 “哎哟,您这干吗,镟耳朵?” “傻小子!我得先用铰刀把耳朵里的毛铰净!嘿嘿……”他那黑洞洞的嘴巴里扑出一团热气,喷在我的脸上。 先是铰,再是掏,最后用一把毛茸茸的“耳洗子”把耳朵眼儿刷干净。我这耳朵也真他娘的给他作脸,让他掏出了一大堆。两个捧臭脚的老家伙又像欣赏珍珠玛瑙一样,盯着这堆耳屎,“啧啧”了半天。 “瞧你刚才犹犹豫豫的,还不想掏呢。”剃头匠背着手,弓着背,在屋里来回走着。不知这是休息,还是成心等着我们把他的“战果”欣赏个够。 “蔡师傅,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那位“忠祥大哥”说,“您年轻那会儿,当然是没有拿不起来的活计了。可这会儿,不知有的活计还干得了干不了……” “您说的是‘放睡’?那是咱的饭辙。”蔡老头儿不当回事地笑了笑,“有什么干不了的。您没看我每天都揉搓那两个保定铁球?” “嘿,那可真够意思了啊!” “够意思!我也早想问您啦,可看您也呼哧带喘的了,就没敢开口……” 这回的麻烦可不是我招的了。我他娘的连“放睡”是什么都不知道哪。可这麻烦还是落我身上了。其实,拿这俩老头儿中间的任何一位练一练,他都得美得屁颠儿屁颠儿的。瞧他们那个巴望劲儿。可这蔡老头儿大概对我的光临格外高兴,所以他特别问我乐意不乐意“放放睡”。 “敢情!”我也豁出去了,跟他逗闷子逗到底了。我装得和真的一样,“您没问问,我奔什么来了呀!” “哦?你哪儿疼?”他的眼皮子耷拉下来。 “哪儿都疼。” 他扯过一把小板凳,让我坐了下来。又搬过来一只高点儿的方凳,坐到了我的背后。抬起一只脚蹬在我坐的小板凳上。“靠过来!”话音没落,他已经拉着我靠在他的腿上了。这叫他娘的什么“放睡”呀,就是晃胳膊捏膀子!哎哟哎哟哎哟,这老头儿手劲儿还真大。 “不使点劲儿,病能好吗?”老头儿得意地一笑,眯起眼睛,像在专心听着我的骨节儿的声音。他一会儿揪着我的胳膊没完没了地抡圈儿,一会儿又把这胳膊抓起来,一屈一弹。“小伙子,放心!闪腰岔气,落枕抻筋,包好!” “家伙!我还以为您没这气力了哪!” “现今的大理发馆里,可见不着您这一手喽!” “年轻的干不了哇,您不信问问蔡师傅,他孙子干得了吗?” “他?他见都没见过!” …… “怎么样?松快了没有?” 把我浑身上下捏捏捶捶了一大通,他总算松开我,站了起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松快了!松快了!松快多啦!” 我赶快站了起来,咧着嘴向他点头。我出的那口气一点儿也不比他短。 “谢谢您啦,真是太谢谢您啦!” “您还别客气!今儿我是高兴了。不是我夸你,这年头,遇上个知好知歹的年轻人还真难得哪……” 没错儿,全北京也没第二个人像我这么“知好知歹”了,心甘情愿把您这点儿“绝活”全领教一遍。理了个“傻青儿”脑袋还不说,本来我他娘的哪儿也不疼,让您这么一通捶打,骨头架子都差不离酥了。不“难得”怎么着! “你笑什么?” 我真该向他宣布:要不是你们家“盖儿爷”让我来哄哄你,我才不受这份洋罪呢!——假如真的来这么一下子,那可太逗了,老头子还不得当场“弯”回去! 当然,我不会真的这么干。甚至连老头儿左瞄右瞄理出的“傻青儿”脑袋,我也没按原来想的给胡噜了。因为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我得留着它,让“盖儿爷”看看,他爷爷把咱哥们儿糟蹋成了什么模样。 我立刻坐上20路汽车,奔东单去了。 “盖儿爷”那家“丽美发廊”在东单是很显眼的。在遇见“盖儿爷”之前,我对它已经有很深的印象了。它在东单路口的西北侧。不知为什么,这一侧的地势比长安街的路面高出一截,所以,常从长安街过的人很容易就发现,这儿昨天刚变出个什么“江苏商店”,今天又多出了一个“金房子”服务中心。“丽美发廊”也属于这突然“多”出的花样儿中的一个。“发廊”的门面倒不大,顶多也就四五米宽,可装修得还挺洋——门窗框架是一色儿银灰色的铝合金。茶色的大玻璃门两边,是直落地面的玻璃窗。一边,高高低低地摆着粉红色、浅黄色、乳白色……各色各样的冷烫精、护发素、乌发乳、定型油;一边,是使着飞眼儿的、露着膀子的,拧着脖子的……一个比一个“浪”的小妞儿们留着各种发型的照片。透过橱窗和玻璃门,可以发现发廊里面的墙上全是镜子,这使它更添了几分豪华。柔和的灯光。音箱里发出的迷迷瞪瞪的歌声。进进出出的,因为漂亮而傲气十足的小妞儿们。时不时飘过来的香味儿……你还别说,我不止一次从这儿走过,有时候想起了西苑饭店新楼的酒吧;有时候想到了电视广告里飘飘悠悠、哆哆嗦嗦地占满画面的披肩发;有时候还勾起了一点儿挺流氓 <<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 下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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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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