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也多喜欢写月。李白的诗文中,月的形象明丽、亲切,情意深长。有美丽得令李白欲挂于东溪松的月:“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有秋天明丽清冷的峨眉山月:“峨眉山月半轮秋”,有给诗人美好的回忆的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也有可寄愁心的解意的明月:“我寄愁心与明月”;还有一往情深的山月:“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而王维的笔下,月的形象皆明净清冷。“草白霭繁霜,木衰澄清月”,这月是发着清辉的清冷的月;“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月是空静的月;而《白石滩》中的月如浣洗的轻纱,有些虚无缥渺。
贾平凹笔下的月则是淡淡的:“月亮已经淡淡地上来,那竹在淡淡地融,山在淡淡地融,我也在月和竹的银里、绿里淡淡地融了……”⑤,这样的月是可以融入一切的。而静虚村中的月下之景更是一种自然的、质朴的虚静之境:“看着村人忘归,我一时忘乎所以,月下树影,盘腿而坐,取清茶淡酒,饮而醉之。一醉半天不醒,村人已沉醉入梦,风止月暝,露星闲闲,一片蛐蛐鸣叫。我称我们村为静虚村。”⑥而《夜在云观台》中的月更有一种脱俗的禅味:“我独坐在禅房里品茶。新月初上,院里的竹影投射在窗纸上,斑斑驳驳,一时错乱,但竿的扶疏,叶的迷离,有深,有浅,有明,有暗,逼真一幅天然竹图。我推开窗便见窗外青竹将月摇得破碎,隔竹远远看见那潭渊,一片空明。心中就有几分庆幸,觉得这山水不负盛名,活该这里没有人家,才是这般花开月下,竹临清风,水绕窗外,没有一点俗韵了。”在禅房里赏月,品茶,观竹,使我们想起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那份宁静,那份超然。
贾平凹吸取了李白的达观,王维的超然。李白的月达观,而贾平凹于在达观中更多了一种虚静和进取。王维是用晶莹明净的月亮来喻自性清净,一尘不染的,但他的月多了一层出世的清冷。贾平凹的月是他主体精神的象征,是他追求、探索的美学象征:“月亮是亲爱的,月亮有时也是不可摸透的;使我为渴望着探索到它的秘密而被折磨着,悲哀着。”⑦
贾平凹的月与李白、王维的月之所以有这种不同,是由于他们的时代和思想境界不同。李白、王维是封建士大夫文人,他们不满现实却又无法改变现实、超越现实,在矛盾的痛苦中或无可奈何地漂泊,流连山水,或厌弃世俗,离群索居,隐匿山林。他们追求的是“达则兼及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追求心境的平和虚静。贾平凹作为一位当代作家,进取的时代决定了他必然会追求不息。在“复杂处世”中虽也偶有抑郁忧伤,但作者能在自己的创作中发现美,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与他于禅道中所妙悟的“静虚”思想相结合,因而他的月是超然达观的“溶溶”的“静静”的月。
《月迹》中的意象还有水、清泉、小溪、飞鸟、白云等等,这些意象都具有象征意义,都能给人以神韵超然的感受。
水在佛教,尤其在禅宗被认为是清净无瑕,湛然恒静的最高境界。清冽的泉水,淙淙的清溪,是自性清净、任运自然的象征。《月迹》中多处讲到水、溪、山泉:《清涧的石板》中石缝里的水是清极亮极的;《溪》中的小溪是缓缓地悄悄地流淌着的;《紫阳城记》中的水亦禅意悠悠,深远而有韵致。
山,在贾平凹的作品中,也有一种超乎自身的象征意义。他曾说自己是山地之子,对山有着特殊的感情。《读山》,表现了他对山的内蕴的追求。山的神秘,山的莹透以及山的拙朴,都是作者对山的力量的一种解悟。最后作者说:“几次不知了这山中的石头是我呢,还是我就是山中的一块石头?”正是物我两忘,身世皆忘,超越了一切时空的禅意。
另外,作者还用飞鸟、白云等来表现自己对自然的向往:“漫天的鸟在如撕碎纸片的自由,一朵淡淡的云飘在山尖上空了,数它安祥。”白云、飞鸟在佛禅中是无所挂碍的禅悟象征。贾平凹正是用这些意象,构成了自己的空灵静谧的意境。
意境,是中国美学的特定范畴。王国维创“境界说”,谓“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中国的各种艺术无不联系着这一审美范畴。禅境所追求的是空寂闲静、一尘不染的境界。《月迹》给我们展示的就是这样一种静寂空灵。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习应品》中有一段:“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空法,非过去,非未来,非现在。”世界既无生灭和垢净增减的变化,也无过去、现在、未来,整个世界一片空静。佛禅从心性观念出发,否认客观世界,也否认物质运动。他们认为世界是静止不动的,人们感到动,是因为心动。《坛经》中有则著名的公案——关于风吹幡动之议的:“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只要能凝然守心,不执着于外境,就能达到成佛的最高境界。
我国古代有许多文人孜孜追求着这种心的绝对的静。王维即是典型,他的名诗“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即表达这种绝对的内心寂静。苏轼有云:“欲令诗语妙,无如空且静,静能了群动,空故纳万境。”贾平凹于《月迹》中所要传达的,亦为一种静虚的静境。
贾平凹的这种静境,“不是表现主体对客体的矛盾、冲突、征服,激发起奋发的豪情和斗争动荡的愉快,而是表现实践和实现统一引起的一种闲适、平静、超然、愉悦的感情。”⑧贾平凹执着地追求这种静境,他将自己的书斋取名“静虚村”,并在作品中一再表现。在《静虚村记》的开头,他写道:“如今找热闹的地方容易,寻清净的地方难,尤其在大城市附近,就更其为难了。”在城市,他感到扭曲、压抑,感到有一种不能舒展的苦闷。只有回返乡村,他才能感到境与人和,人与境谐,适心宜性。
《月迹》中,作者写了许多村庄、村巷,无一不是静静的。静虚村中的村民,“厚诚”得几乎近于“傻昧”,生命形态呈现出一种原生的质朴。再看渭北瓷城陈炉吧,作者远远看到“青烟就端端地冒出来,而且有了鸡啼。这便是一个村了;屋舍看不见,人家都住在塄下。”这不禁令我们想起“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那种闲静来。还有《白夜》中的村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影,也没有一只狗咬。从巷道里过去,雪落得很深,一脚踩下去,没了小腿,却没有一点声息。走进一家,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直走近门口,门被雪封了半边,只看见那黑色的门环,一动未动,象画上的一般。”这样的一个村庄,被雪封住了也不知道,人们正在甜睡中,一切都正处于安谧的原初状态。
在作者的笔下,还有幽静的空谷,静谧得雄壮伟大的池塘,伟大静默的山,还有小小的文静的文竹,静若处子的兰,他们共同构成了贾平凹的静境。
贾平凹笔下的动境,“也不是表现主体和客体激烈冲突,抗争,唤起的不是斗争的激情,而是主客观世界谐调的愉悦,闲静,所以本质上也是静的。”即使是热闹的街市,在他笔下,也少喧嚣,烦扰。且看《延安街市》:“最红火的是那些卖菜者……买卖起来,价钱是不必多议。称都翘得高高的,末了再添上一点,要么三个辣子,要么两根青葱,临走,不是买者感激,偏是卖主道声‘谢谢’”。“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在这里全没有。这里的人与人之间是那样和谐,一对老亲家,在街市上相遇了,便寻着块空地,投机地谈起儿女的亲事。拴在堤栏杆上的毛驴,便偷空在地上打滚儿,叫了一声,整个街市差不多就麻酥酥地颤了。”真是“境与人和,人与境谐”呀。虽曰闹市,却仿似“静虚村”,仿似 上一页 [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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