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古迹五首(之一)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众所周知,咏怀和怀古本是两体,虽然咏怀诗中常含有怀古的题材,怀古诗也多半是借以抒怀,但像杜甫这样明确的在“古迹”前冠以“怀古”的题目还是比较罕见的。这五首诗各咏一个古迹,然而其对于古迹的描写所占比重很小,重点在于对历史人物的评论。换言之,诗所咏古迹都不是为怀古而作,而是藉以抒发自己的怀抱,浇自己胸中之块垒。清人杨伦说:“庾信避难,由建康至江陵,虽非蜀地,然曾居宋玉之宅(江陵有宋玉故宅),公(杜甫)之漂泊类是,故借以发端。次咏宋玉,以文章同调相怜,咏明妃为才高不遇寄慨,先主武侯则有感于君臣之际焉”。(《杜诗镜铨》卷十三)。五首诗通过对庾信、宋玉、昭君、刘备、诸葛亮等历史人物事迹的追怀,抒发了诗人仕途失意,漂泊流离的身世之感,表现了诗人对国家政治的强烈关心。这种思想感情不是采用直接叙怀的方式,而是通过追怀古迹这种含蓄咏叹的方式来表现,所以显得更加风流摇曳,具有强烈的感人力量,总体风格是沉郁悲凉,工丽浑厚。
在艺术形式上,这五首诗和《秋兴八首》一样,都是作者七言律诗中具有特色的篇章。五首诗既脉络贯通互为呼应,同时又各为一章,各自独立。虽然所咏均是身世之感,家国之忧,但各首有各自的触发点,因而表现方法也无一雷同。
庾信和杜甫的身世并不相同,这首诗只是从两人都因胡羯之乱而后半生漂泊他乡这一点着眼,超越时空的隔阂,有意无意的将二人的生平编织在一起。第一句“支离东北风尘际”,“支离”,形体不全貌,“风尘”指战乱。这首诗正是安史之乱平定不久而藩镇割据正开始形成的时候。诗的开头一句就是对这种局势的概括。七个字形象的写出了当时藩镇割据、山河破碎、兵戈不息、人民涂炭的社会现实。第二句“漂泊西北天地间”写自己漂泊西蜀夔州过着颠沛流离的痛苦生活。“天地间”三字是对入蜀八年以来辗转于成都、梓洲、阆州、夔州等地漂泊生涯的形象描写。开头两句即对仗,从“东北”到“西南”,从国家形势到个人遭遇,不仅用笔苍劲老练,意境开阔苍凉,而且忧国忧民之感与身世漂泊之情也都寓于其中。
三四句紧承二句,具体描写漂泊西南的生活和心情:“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三峡”指代夔州,“楼台”则指诗人居住的西阁,“五溪”是古代少数民族的居住之地,在夔州以南.上句说,自己身滞山城,欲归不能,一天天的徒费光阴。下句说,夔州乃僻远之地,华裔杂居,使人更添故国之思。前半首大笔扫过东北到西南的广阔空间,落到眼前三峡五溪的滞留之地,本是写杜甫自己因安史之乱而漂泊西南的境况。东北风尘指的是安禄山从东北的范阳作乱。但梁朝的侯景之乱也源于东魏的河南,相对江南的梁而言也是发自东北。漂泊西南当然是指杜甫入蜀到滞留夔州这段经历。但庾信在侯景进入建康以后,逃到江陵辅佐梁元帝,相对原来的政治中心而言,也是再西南方向。久留在三峡楼台消磨日月的是杜甫,同样也是在江陵呆过三年的庾信。只不过两人一在三峡内,一在三峡口,而五溪离夔州和江陵都不远。所以上半首句句自叹半世漂泊不定,淹留在这蛮族杂居之乡,又句句映带着庾信类似的身世遭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