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是《桃花源诗》的小序,但终因其脍炙人口,而被作为独立的文章盛传至今,《桃花源诗》却鲜为人知。 被称为“田园诗人”的陶渊明,生于东晋末期,出身于没落的地主官僚家庭。由于当时政治黑暗,这使他愤世嫉俗,于是躬耕自资,隐居简出。其间他有机会同农民广泛接触,当然便爱上了田园生活。于是乎,他对田园的热爱,以及他特有的不愿同统治者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便跃然“田园诗”上了。 《桃花源记》虽不是诗作,但也表现了一个诗人明朗清新、朴实自然的文笔。 《桃花源记》就文字而言,可谓精矣,笔墨不多,着实让人百读不厌。文章以武陵人的行踪为线索,为我们勾画了一幅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安居乐业,彼此和睦相处的幸福生活美景——世外桃源。 文章一开始,作者故布疑阵,让渔人“缘溪行,忘路之远近”,使神秘的桃花源在人物的恍惚中出现,同时也为下文“不复得路”作了铺垫。在此之前,文章不乏戏剧序幕前那阵紧锣密鼓的艺术效力。你看,“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些句子无不是为“世外桃源”的出现渲染气氛——“夹岸数百步”,极言桃林之长;“中无杂树”,说明尽是清一色的桃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则是形容环境之幽雅、风景之美妙。这一切无不在引诱和迷惑着渔人的好奇之心,使之更加迷惘。不然,渔人何以“便得一山”?随后又何以找到那个世外桃源呢?由此足见作者独运之匠心——如此安排,绝非偶然。不仅如此,这些前奏曲还增添了故事的神秘感,预示着必定会有“绝境”出现。我们不能不说这个铺垫是颇具匠心的。作者在描写桃花源时,以“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表现其自然环境的美好,以“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表现其社会生活的平静安适,以“往来种作”、“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表现人们安居乐业。作者运用近乎农家口语的笔调,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淡雅、淳美的农村水墨画。这不仅是在展示美景,更重要的是作者旨在以此来批判当时的黑暗现实,反映劳动人民厌恶战乱的情绪和追求和平劳动生活的愿望。到此已穷千里目,谁知才上一层楼。作者在此没有满足于对桃花源环境的刻画,而是进一步以“设酒杀鸡作食”、“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来表现桃花源中人热情好客的淳朴风尚,以及人与人之间友好和睦的关系。同时,又借村中人之口谴责了“秦时乱”,不无影射地斥责了当时的战争与混乱,进一步寄托了陶渊明自己的社会理想。 除此之外,作者挥洒自如地“设伏”“照应”,使整篇文章以“神秘”贯穿始终。如:村人对渔人的叮嘱“不足为外人道也”,使下文复寻“遂迷”成为必然。如此,桃花源确乎让人可望不可即了。 文章结尾再次为“世外桃源”抹上神秘色彩。南阳刘之骥之为更使人觉得仙源难辨,如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求。 陶渊明虽则成名于“田园诗”。但其《桃花源记》足可以代表其田园诗的风格,亦足可体现出他否定黑暗现实社会,探求理想社会的美好愿望。《桃花源记》所达到的艺术境界,对以后的田园、山水诗的发展有着深远的影响。面对陶渊明茫茫“田园诗”海,如要先取一瓢饮的话,便可从《桃花源记》开始——从这里,便可窥视出陶渊明诗作的艺术风格。 如果说《桃花源记》在艺术方面有很高价值的话,那么它在政治上产生的影响更能显示其历史价值。 西方空想社会主义理论的诞生,为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奠定了基础,而陶渊明笔下的“仙境”表明了“空想社会主义”在中国古代早已存在。这无疑是历史的进步。对于陶渊明的进步,历来有不同看法。有人批评作者说,他把理想的实现寄托于老子的所谓“小国寡民”的远古时代,那是脱离现实的“绝境”。并说这种思想是复古倒退,逃避现实。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历史地去看待。作者处于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决不可能提出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来。他能描绘出乌托邦式的社会蓝图已是相当不错了。他所描绘的乐园,是一个没有阶级差别,没有社会矛盾的平等社会。它寄托了作者的美好的政治理想,鞭打了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在那登极森严、情伪万端的社会里,作者以隐居不仕的形式参加政治斗争,以要求“复古”的口号来歌颂劳动、歌颂淳朴和善良。应当说,这是为历史的进步摇旗呐喊,并非“逃避现实”! 在《桃花源记》中,作者不仅无情地鞭打了当时的社会现实,更重要的是目空今古,大胆否定了君权。桃源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不是生活得挺好吗?作品始终体现了朴素的乌托邦思想。如果说西方空想社会主义理论上一种比较成熟的理论的话,那么《桃花源记》所表现的政治理念,则是有待整理的空想社会主义理论的雏形。这便是作品的历史价值。 虽然我们认为作者的思想是进步的,但作者所处的时代毕竟太久远,由于历史所限,作品也表现了一定的局限性。作者虽发现并提出了人们普遍关心的社会问题,却没有也不可能设计出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而只能描绘出如此的“绝境”来作为寄托;同时作品没有也不可能找到社会动乱的根本原因,也找不到一条实现理想的正确道路——“不复得路”就表现了作者思想的含糊。这也算是作品的消极之处吧。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南阳刘敬叔《异苑》(卷一)有一则记载,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极为相似。原文如下: 元嘉初,武陵蛮人射鹿,逐入石穴,才容人。蛮人 入穴,见其旁有梯,因上梯,豁然开朗,桑果蔚然,行 人翱翔,亦不为怪。此蛮于路砍树为记,其后茫然,无 复仿佛。 蛮人射鹿之入石穴与陶渊明的渔人寻源之入桃源,虽有记叙详略之分,其情节与行文却大致相仿。可以推断,刘之蛮人射鹿之入穴与陶之渔人寻源之入境可能源于同一传闻,或则源于浙江龙游县发现的龙游石窟的不同故事。作为文学作品的《桃花源记》,是作者依据当时的这些传闻、结合自己的经历、渗入自己的理想化而玉成的佳作。他不仅在艺术给这个传闻以加工润色,同时把自己熟知的避乱故事(如;三国时期人田之泰之避乱于徐无山,晋人庾衮之避乱于禹山,康王之避乱于楚王谷等等……)史实信手揉入,似行云流水,无斧凿之痕迹,恰到妙处。这虚无的“桃源”一旦经如此艺术高手加工润色,便会深入人心,永享美名。由此可见,陶渊明非常深厚的文学功力。这也正是《桃花源记》之所以鹤立鸡群,独留芬芳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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