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里安玻璃杯
作者:肖复兴
在中国,知道凡·高的人很多,知道蒙德里安的人少。几年前,我就属于后者,对蒙德里安一无所知。如今,不仅在中国,凡·高已成为时髦的符号,他的杰作《向日葵》,克隆得到处都是,被炒成“傻子瓜子”或“正林瓜子”一般,消费在街头,装点于客厅。其实,蒙德里安和凡·高是老乡,都是荷兰人。但那时,提起荷兰,我只知道凡·高,再有就是风车和郁金香。
那是好几年前,儿子读大学的时候,一个星期天,他拿回来几幅印刷品的油画,画面上全是直线构成的几何图案的色块,那些完全是由水平和垂直线条构成的图案,红、黑、黄、蓝和灰五种颜色分别涂抹在线条组合而成的大小不一的矩形中,有些像是马赛克的感觉,也有些像是拼贴画的感觉。这样的油画,似乎谁都可以画,只要有一把三角板和一个调色盘就行了,并不需要任何的技巧和手法。
那时候,我不知道这就是蒙德里安的作品。无技巧,恰恰是最大的技巧,所谓大味必淡。那种简单而规矩的线条,明快而干净的色块,呈现出来的高度单纯化和抽象化的风格,完全是和他的老乡凡·高不一样的艺术。一种尘埃落定的宁静舒缓的节奏,沉淀在心头,有一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感觉。
是儿子告诉我,他就是蒙德里安,和凡·高一样的荷兰伟大的画家。他是特意拿回来给我看的,在他的学校里,常常可以接触到一些新鲜的东西,我明白他的意思,不仅有好东西和我一起分享,也希望我不要落伍,只知道凡·高和那臭了街的《向日葵》。
以后,我和儿子一起在书店里买到了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蒙德里安的画册。蒙德里安,像是我们家里的一位新朋友,渐渐成为了老朋友。
三年前,儿子到美国留学,寒假里,他来了一封信,特别高兴地告诉我,他去芝加哥美术馆看到了蒙德里安的真画作了。他知道,蒙德里安是我们共同的喜爱,他乡遇故知的那种意外感觉,总愿意告诉我,就像他向我第一次拿回家蒙德里安的印刷品油画一样,仿佛蒙德里安真的是我们家什么熟人或亲戚。
今年暑假,儿子回家探亲,飞回北京已经是夜晚,回到家,第一件事,是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箱。一层层细细包裹的衣服里面,像是剥开一层层卷心菜的菜叶,露出里面的菜心,是一只宽口玻璃杯。那么远的路途奔波,还要中途在东京转机,带回一只玻璃杯,磕磕碰碰的,不怕碎了吗?我刚要责怪儿子,玻璃杯已经如一只漂亮的小鸟,小心翼翼地在儿子的手心里,端在我的眼前。我看清了,原来是蒙德里安,玻璃杯的四周是蒙德里安的那再熟悉不过的图案。那是他前些日子到纽约美术馆,特意买的,带回学校,又特意带给我的。由水平和垂直线条以及红、黑、黄、蓝和灰五种颜色构成的那图案,曾经在我们家里,是那样的亲切、亲近,交织着过去那一段难忘的日子。那一段日子是儿子读大学的日子,是每个星期天回到家里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蒙德里安,用他那独特的线条和色彩充实着那些日子,让那些日子有了骨架的支撑和色彩的滋润。玻璃杯上的图案,就是蒙德里安一幅题名为《红、黑、黄、蓝、灰构成》作品的一部分,那是蒙德里安1920年的作品,在画册上,我们早已和它相遇过。
暑假过后,儿子又回美国上学去了。这只蒙德里安玻璃杯一直在家里的茶盘里。蒙德里安便一直在我的身边,儿子便也一直在我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