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顺胡同

作者：肖复兴

　　孝顺胡同,我非常熟悉。它以鲜鱼口的小桥为界,左右分为南北孝顺胡同。明朝前期,这里是一片水泽,小桥就在这里立于河上。我小时候,那里有一家叫做小桥的商店,卖鱼卖肉卖青菜,还卖小百货,我常常奉家长之命到那里买东西。到了那里,就到了孝顺胡同,左拥右抱两条胡同,有那么一点儿“铜雀春深锁二乔”的感觉。
　　孝顺胡同是在旧河道上建的老胡同了,明《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里管它叫孝顺碑胡同,说明那里还有碑坊的。到了清《京城坊巷志稿》里,就叫成孝顺胡同,想见是碑坊没有了。到了1965年,名字被改成了晓顺胡同,可以想象出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特别是“文化大革命”前后人们的思想,连孝顺一词都不能容忍,以为是封建被打倒再踩上一只脚的东西,就更遑论孝顺碑坊了,要是能够从明朝立到那时,也六亲不认得当成“四旧”给砸了。
　　北孝顺胡同有两个北口,一个叫罗圈胡同,一个叫戥子市,呈裤裆形通向西打磨厂,现在都并入了北孝顺。罗圈胡同以前做罗圈的小铺子很多,戥子市一溜儿十几家专门做称金银或药品的小秤的作坊,在清末非常有名,只要是做戥子,没有不到这里来的。
　　小时候,到广和楼看电影,我们常常不走直道,出打磨厂西口左转弯进肉市胡同,偏偏要从这两条裤腿里转来转去,然后从北孝顺里的肉市一巷窄窄的小胡同里钻进去,出去了,旁边就是广和楼。这几条胡同交叉一起,迷宫似的,常常是我们在电影开场之前玩捉迷藏的好地方。
　　在这两条裤腿连接的地方,有两处很醒目的建筑。一处是靠戥子市的灵应三官庙,一处是靠罗圈胡同的富来店。别看孝顺胡同如今变化很大,但这两处建筑基本上还保留着原貌,也算是奇迹。前几天,我去那里,庙的庙门还在,门被砖堵死,但门楣上灵应三官庙几个字还是依稀可见。旁边开了一扇小木门,走进去,正殿的房檐梁柁还是原来的,院里自来水龙头后面立着当年建庙的石碑,碑上的雕花还在,字迹已残,看不清什么年代了。富来店保存得更好,外观基本未变,二层西式青砖小楼,四扇拱形窗子,墙上有对称的蓝花瓷砖,房檐两侧各有一只石狮,造型活泼,是在北京胡同很少能够见到的。三个匾额,上面的字迹还很清晰,铁锈红的底子,颜体的黑字,“富来店”居中,“安寓”“客商”左右对峙。有人说这里以前是金银首饰店,我看是一家旅店。在北孝顺胡同里,以前以旅店多而著称,不过这样气派的富来店,当是北孝顺之冠。
　　我查《燕京丛考》,都没有富来店和关帝庙的记载,想来这两处建筑该是民国后期的了。如果是清末民初,那么说陈宗藩先生也忽略了,如此醒目的建筑,不会视而不见。听说今年年底要在前门东侧修路,不知会不会拆迁到这里,这两处建筑又是如何被利用,让它显山显水地露出来?
　　看《京城坊巷志稿》,上面有这样的记载:“杨升庵年谱:宏治元年十一月初六日,生于京师孝顺胡同。”杨升庵,即明朝文学家杨慎,弘治元年,即1488年,五百多年的历史了。后杨因直书抗谏,被贬官云南,客死他乡。那年去四川新都看那里的杨升庵祠,想如果孝顺胡同里还能够找到杨升庵的故居该是多么的好。
　　那天我去孝顺胡同,虽有再也找不到杨升庵旧址的遗憾,却在南孝顺胡同里看到满满一架粉红色的蔷薇花怒放,色彩对比在灰暗的胡同里,那样的明亮。出南孝顺,刚进北孝顺,忽然看见前门楼子就在胡同的一片灰瓦上面闪烁,海市蜃楼似的在光影之间浮动。这是在这附近任何一条胡同里都难以见到的景观,我不禁站在那里凝视,发现一个外国人也正站在那里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