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利访冰心

作者：肖复兴

　　到波士顿住中学同学心校家。住了三天，还是显得行色匆匆，临走那天在早餐的餐桌上，心校对我说：你走之前怎么也应该到威斯利大学看看，就在我们的社区里，你知道，宋庆龄、宋美龄和冰心当年都是从这所大学里毕业的。从他嘴里迸出的冰心两字，引起我的兴趣。立刻放下碗筷，请他立刻驱车带我去威斯利大学。
　　心校知道我在中学时就喜爱冰心，我们的中学是一所有百年历史的教会学校，由于老师的破例，我从学校图书馆尘埋网封的书堆里，找全了冰心在解放前出版过的所有的文集，还抄下了冰心的整本《往事》，后来在学校校史馆里展览，成为了我中学时代露脸的事情。其实，那时我还曾天真也认真地写下了一篇长长的文章《论冰心的文学创作》，只是没敢拿出来到校史馆展览，一直悄悄地藏在笔记本中，到高中毕业，也没敢给一个人看。
　　威斯利离心校家很近，他告诉我晚饭后他常常和夫人一起走着到这里散步。这里位于波士顿西郊，附近的社区属于富人区，林深叶茂，花繁草密，异常幽静。威斯利就像一个远离万丈红尘之外的世外桃源，虽然有一百三十多年的历史了，还是像一位美丽的淑女一样，静静地依偎在那里，让人有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
　　心校对我说，威斯利很大，你时间紧，咱们先开车绕学校一圈，然后咱们到湖边走走。学校确实很大，但建筑却不多，一座座赭红色的尖顶小楼，别墅似的、花开一般，散落在校园的草坪上、松林中和花木掩映的曲径深处，冰心曾说美丽得像是意大利的花园。大概正是上课的时间，校园里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安静得以为进入了童话的世界，也许，冰心就会从哪座教学楼里走出来呢。
　　至今为止，这是全美最有名的私立女子大学，当然，也是学费最昂贵的贵族大学。当年，如果冰心不是被破格录取有奖学金，很难想象会和宋氏姐妹一样来这里读书。
　　前面就是冰心在《寄小读者》里常常写到的慰冰湖了。心校将车子停在湖边。“朝阳下转过一望无际的草坡，穿过深林，已觉得湖上风来，湖波不是昨夜欲睡如醉的样子了。”这是1923年冰心初到时看到的慰冰湖，竟然和我眼前的样子一样，仿佛八十多年过去了，慰冰湖青春依旧，这大概是只有大自然才能够有的奇迹了。慰冰湖（Lake Waban）是冰心的翻译，大写意那种，中学时读《寄小读者》看到慰冰湖这三个字，就觉得这个译名太冰心化了，万千情感都化在这三个字里面了。
　　湖水很清，微风拂来，涟漪一圈圈轻轻荡漾开，如同密纹唱盘。湖边没有任何人工的雕琢的附加物，土坡墁下，有垂柳和灌木丛的枝条，还有野鸭野雁和远处的小船轻拂水面，没有人的惊扰，宛如怀斯笔下的一幅蛋彩风景画。这便是冰心当时每日黄昏来散步的慰冰湖，她说“舟轻如羽，水柔如不胜桨。”这就是冰心一遍遍托付心思的慰冰湖，她说“我在湖的光雾中，低低地嘱咐他，带我的爱和慰安，一同和他到远东去。”
　　穿过一座小石桥，就来到湖的另一侧，猜想当年冰心一定也会常过这座小桥的，桥下春波绿，惊鸿照影来。前面不远有一座文艺复兴时期式样的楼，独立于小山坡之上，面对着外面的公路，心校告诉我这就是校长楼，每一届的校长都住在这楼里。据说，当年冰心的成绩单，现在还在学校里保存着，不知道当年的冰心最初来这里报到的时候，是否来过这幢白色的大楼。当然，这一切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来到这里，见到了慰冰湖，真的是“舟轻如羽，水柔如不胜桨。”（新民晚报2006-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