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华寺看海棠

作者：肖复兴

　　北京城有两个法华寺，一在城北报房胡同，一在城南法华寺街。有意思的是，两个法华寺都说，当年戊戌变法时，光绪皇帝密召谭嗣同进宫，谭奉密旨找袁世凯密议，深夜去的就是自己这个法华寺。那天，我去南法华寺，寺前走过一个中年男人，说起法华寺来，第一句话就是:袁世凯来过这儿。
　　不管袁世凯和谭嗣同来没来过这儿，眼前的法华寺，真是破败得可以了。它靠近天坛，却没沾着什么仙气；它紧邻着红桥水产品市场，倒是把鱼腥味带满一街。从外表看，山门还在，非常破旧，面貌却大致保持着当年的样子，三大开间，歇山屋顶，灰瓦灰檐，木门木窗，侧面的山墙和蝎子尾也都清晰可见。只是门都已经封死，里面住上人家，在山门的西边另开一扇小门，上着锁，门帘紧挂。偌大的山门成为了大车店似的，被割成一个一个的小屋子，挤满老少几代。
　　山门左右两侧都有一扇宽敞的大木门，应该是原来通往东西配殿的入口。法华寺建于明代，清康熙和同治年间分别重修，现在看到的是清代的建筑。清代大建寺庙，据统计，仅在内城与外城就有大小寺庙800余座。当时，这里是荒僻之地，到处是乱坟岗子、粪场子和荒草洼地，但是，法华寺周围还建有大小寺庙不少，《顺天府志》曾有记载，在岗子路(现幸福东街)的法藏寺、火神庙街(现在幸福大街)的火神庙、广渠门内的夕照寺和拈花寺、三转桥的华严寺和景福寺，还有南岗子的放生池，一时香火鼎盛。其中，法华寺数得上是大寺之一了。
　　没想到，我走进西侧的门，没走几步都被墙堵住，无法进去，只好折身而出，再往西走到法华寺西街口拐进去，才能看到法华寺正殿的西山墙的一角，和西跨院仅剩下的三间配殿(这里的老街坊告诉我，这里是原来和尚住的地方，原来房南边还有一座月亮门，房的北面是过去停灵的地方)。灰砖灰瓦，经岁月冲洗和剥蚀，老态龙钟，却和现在的建筑材料拉开明显的距离，让历史显影一般一下子格外突出。只是现在山墙和老房争食吃一般，分别伸出的舌头似的舔着中间这一点可怜的空地，盖起东西面对面的小房，将本来正殿与配殿之间宽阔的院子，拥挤得连阳光都难得一见了。一个老街坊告诉我:他们的小房子底下是防空洞，最怕下雨，灌得到处是水，这地上面的房子说塌下去就塌下去。另一个老街坊说:最怕的是着火，你看就这么窄巴的地，救火车都进不来。
　　据说，法华寺当年的海棠一年能开两次花，在京城非常有名。来观者络绎不绝。《行素斋杂记》中说:“崇文门外法华寺佛殿前后海棠数株，独殿后一株每年春秋两番作花，亦理不可解者。”如今，哪里还能够找到这样的奇景？
　　按照老街坊的指点，拐进法华寺东街，找到一个公共厕所，在男厕所的边上找到一个小门再拐进去，里面豁然开朗，我终于看到了后殿的全景，现在是一家服装厂，轰轰的缝纫机声响成一片。宽阔的院落，正殿后墙的褪色的儿童画(曾当过幼儿园)，后殿的灰鱼鳞瓦庙檐和红漆门窗，都还异常的完整。可以想象得出当年的宏伟规模，那数株的海棠开放在这样的殿前殿后，才适得其所。心想幸亏了正殿和后殿是被幼儿园和服装厂占着，要是住上人家，越来越膨胀的人口，这里和西边的情景将是一个样子，法华寺就彻底消失了。这一带老寺庙绝大多数被毁，惟独法华寺规模和框架还在，如果修复起来，起码和离它不远的南岗子天主教堂，一中一西，前后呼应，成为人们逛完天坛或到红桥买完鱼虾之后另一个游玩的去处。赶上春天，还可以到那里看看海棠。
（北京晚报200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