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邂逅

塘作者：肖复兴

　　那天去前门，是约上几位老街坊，一起回西打磨厂看看，都在那里住了几十年，听说那里要拆，说没就没，一条明朝的老街。
　　我正在等人，紧把西打磨厂口的马路牙子，停着一辆带棚子的三轮车，在前门一带这种三轮车很多，专门拉外地客人胡同游的。拉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腿有些残疾，冲我说：你不是要看看胡同吗？我拉你看看肉市里的正阳楼，我就是在正阳楼里出生的。
　　开始，我没有理他，因为这样拉客的三轮车车夫很多，都是这样招呼客人的，我以为他是把我也当成了外地来旅游的客人了。但是，这样的话，他对我重复了好几遍，很有些锲而不舍的意思。特别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是正阳楼出生的，引起我的兴趣。正阳楼是清道光年间开的一家老饭庄，号称京城八大楼之一，他怎么会是在那里出生的呢？是真的，还是骗人，只是为了拉客人？老街坊还没到，我走了过去，和他搭讪起来。
　　他很高兴，并没有让我上车的意思，而是对我敞开了话匣子：正阳楼老板姓孙，正明斋的老板也姓孙，都是他家开的。原来全聚德不在前门大街上，也是在肉市里，说相声的李金斗，也住在肉市里……
　　我不知道，他说的李金斗以前住肉市对不对，但他前面说的一点儿都不差，只是他说他出生在正阳楼里，还是让我奇怪，便问他：正阳楼是家饭庄子，你怎么会出生在正阳楼里了呢？他告诉我：“我是1953年出生的，正阳楼解放前就关张了，解放以后就都住上人家了。我们家就是刚解放的时候从铺陈市搬到这里的。现在，正阳楼的后面已经拆了，盖成停车场了，正阳楼还剩下前脸的三个窗户，我带你看看去！”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正阳楼，他还是顽固地要拉我上车，带我逛逛去。一丝警惕性，便又袭上心头。
　　我不想和他上车去肉市看他出生地，他的热情，总让我有些起疑，也有些好奇。周围那么多人，为什么他总是拉着我不放呢？莫非他真的是个老北京通，看我像是他的知音，并不是仅仅为了拉个客人挣钱？我便试探着问他：你知道天章涌在哪儿吗？他答道：“天章涌呀，酱菜园！”一种撞到他枪口上的感觉，他一把拉着我的手，就往前走，把他的三轮车丢在身后也不管了。他一直把我拉到前面靠东的一个拐角处，指着一家叫金都府的旅店，告诉我：这就是天章涌，以前门前还挂着幌子呢，还有摆摊卖王致和臭豆腐的。
　　往回走的时候，他指着天章涌斜对面的一座弧形小楼告诉我：这是原来的九龙斋鲜果店；指着九龙斋的正对面的北边告诉我，这里原来是三轮车社，它旁边是前门报刊社，专门卖报纸杂志的。他说的头头是道，还非常对，如果真坐上他的车，是个好导游。看着他的腿一瘸一拐地又回到他的三轮车旁边，我看见他的额头上都渗出一圈汗珠，有些心动。
　　但是，他并没有因为带路而非要我坐他的车，他只是忽然对我笑笑说：我见过你，总到打磨厂来，还拿着照相机拍照，前两年你就来过，对不对？
　　他笑得有些开心，有些天真般的诡谲，好像掌心里早握着他想要的一张牌，摊开来一看，只有让我吃惊的份儿了。他知道我的心，他是真心地想帮助我，告诉我他所知道的关于老北京的一切。而我刚才一直对他怀疑，还试探人家，真有些惭愧。我想只有一种解释可以适用，那就是一样对老北京的情感，虽素昧平生，却让我们的心相通。想到这里，我很感动。
　　老街坊们来了，我向他一再道谢后向打磨厂走去，他冲我喊道：我妈就住在打磨厂XX号，她今年73，知道的比我多，你可以找她，她姓张。（北京晚报2005.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