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面孔
作者:肖复兴
在报上写了关于北京城南旧事的一些粗浅的文字后,我没有想到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关心那些对比高楼大厦来说显得破旧不堪的胡同,和胡同里已经被湮没的天宝往事。
最先找我的是中央电视台素不相识的几个年轻人,他们扛着摄像机要我领着他们跑到我曾经住过的老胡同和老宅院里。他们走进那些比他们要老得多的历史,让那些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城南旧事活色生香。
然后是我的老街坊。他们当中有些和我一样已经搬出,有的却依然住在那里。可以说,我和他们相濡以沫,那里的胡同再破再旧再弥散着泔水般的酸味也好,我们毕竟是在这样胡同文化的熏陶下长大的。其中的一位老街坊,竟然将我的文章推荐给另一位早已经到日本早稻田教书的老街坊,这位大学老师回北京探亲时,非要约上我,请我吃了顿烤鸭,接着叙谈叙谈城南旧事。
然后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资深编辑弥松颐先生、崇文区地方志的主任赵铁念先生。前者是我的前辈,也是老北京,他给予我鼓励,并对我文章中的不足提出补充意见;后者约请我到他的办公室,向我提供崇文区地方志方面的全部材料,沉甸甸的,拎回家满满两大袋子。
特别要说的是,另一位资深编辑北京出版社的杨良志先生,他把我约到他的家中,书桌上已经摆着长长的一排书:一套8本的《光绪顺天府志》,一本陈宗蕃的《燕都丛考》,一套9本的“北京通丛书”。这是他特意送我的书,他指着这些书对我说:你要看清朝时的北京,看这套《光绪顺天府志》;看民国时的北京,看这本《燕都丛考》;看现在的北京,看这套“北京通丛书”。我明白他的心意,是帮我借水行船,接着把下面的文字写好。特别是这套“北京通丛书”,是他策划编辑出版的,融入他的心血。由侯仁之、朱家溍、刘叶秋、邓云乡、赵洛、叶祖孚、张中行、金受申、老舍一共9位老先生写的讲北京的书,文字老辣、资料详实、装帧精美、图片珍贵,对于想了解新老北京的读者,是不可不读的一套书。看这些老人做学问,哪怕只是写这样的随笔短文,其严谨和认真,就像侯仁之在他称赞瑞典学者喜仁龙写的《北京的城墙和城门》一书时说的那样:“作者对考察北京城墙与城门所付出的辛勤劳动,这在我们自己的专家中恐怕也是很少能做到的。而他自己从实地考察中所激发出来的一种真挚感情,在字里行间也就充分地流露出来。”
我不厌其烦例举出这些人来(还应该包括网友的批评,比如一名叫“过客”的网友订正我在《豆汁丁》中大慈庵位置的错误),一是想表达我对他们的感谢之情。我明白他们的心意,他们是鼓励我继续写下去,并努力写得好一些。一是想告诉读者,关心老北京的人有很多,提起老北京来,具体说,提起我所写的那些城南旧事,他们的感情是那样的丰富。在历史的典籍中,老北京的城南和南城,不是一回事,虽然只是字的顺序互换而已。城南有历史特有的所指,自明朝以来,特别是清末民初,以前门为轴心辐射东西的城南,曾经是北京城的商业文化的中心,其历史的文化涵义,对于建设新北京保护老北京意义深重。看到这片土地上的一条条老胡同老四合院已经或正在推土机的轰鸣下消失,他们和我一样,很是痛心。如果这片地区没有得到很好的保护和规划,老北京还剩下什么呢?只剩下一个故宫的北京,该是多么的孤寂和不协调。
土耳其诗人纳齐姆·希克梅特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生有两件东西不会忘记,那就是母亲的面孔和城市的面孔。作为一座古城,北京的面孔不应该仅仅是高楼大厦,那很可能只是另外一座城市的拷贝。母亲和城市的面孔,可以苍老,却是不可再生的,经不起我们肆意的涂抹和换容。
2005年5月12日于北京
(摘自北京青年报05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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