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塔尼亚老街

作者：肖复兴

　　我到贝尔格莱德三次，却阴差阳错都没有去过斯卡塔尼亚老街。这是一条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由流浪的吉卜赛人建起的老街，如同莫斯科的阿尔巴特街一样，在贝尔格莱德很有名气。
　　前不久，我参加贝尔格莱德第四十三届国际作家会议。有一天上午去塞尔维亚作协开会，去得早了一些，塞尔维亚女作家叶靓娜女士对我说隔一条街就是斯卡塔尼亚老街，你可以去看看。真的是有些众里寻她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老街，梧桐树夹道，鹅卵石铺地，一下子就勾勒出它古老的韵致。我走进的是它的中部，一个凹下去的喷水池，成为了老街的中心，将南北一分为二。喷水池上面的弧形台上，摆着一圈木雕，雕刻的都是身着塞尔维亚民族服装和帽饰的头像，卖雕像的是位一脸络腮胡子的老人，坐在前面的餐馆前，微笑地望着我。往北走，微微有些上坡，两边餐馆林立，坐落在最北头一家叫做双白鸽的餐馆，是这条老街最大的餐馆了。它的店门前有一对铁皮白鸽的标志，让它的身份一目了然。店门旁矗立着一座老式邮筒样子的家伙，铁锈斑驳，历时悠久，据说是当年的小卖部。路口有旗帜飘扬，上面是由麦穗、礼帽和手杖组成的图案，是斯卡塔尼亚的街徽，十分醒目。每年开春的四月，这里都要举办斯卡塔尼亚联欢节，贝尔格莱德人大都要从这个街口涌进这条老街，因为这里离市中心很近。
　　老街的南部似乎更为风光，餐馆咖啡馆画廊不仅和北部一样得鳞次栉比，而且更加富于艺术特色。据说，十九世纪常有波希米亚人出入这里，把波希米亚的艺术风格织进老街的肌理里。最著名的餐馆莫过于“双鹿”和“三顶帽子”，前者古色古香，典雅浓郁，如风情万种的贵妇；后者乡村情调，一侧立有一个农夫的青铜雕像，木栅栏围墙上挂着三顶不同颜色的帽子，柴门式样的门口，似乎正有村妇倚门招手，热情迎客。“三顶帽子”建于1864年，“双鹿”建于1832年，是斯卡塔尼亚街上最老的两家餐馆。
　　斯卡塔尼亚街有名，还在于这里当年是诗人画家聚会的场所，得意或失意的艺术家们常常到这里来，或把酒临风，或一醉方休。我看到墙上还留有他们画的漫画和刻上的诗句，还有石雕的五线谱，一百多年，居然清晰如昨。一打听，才知道是当年艺术家反抗奥斯曼的统治而宣泄到墙上愤怒的心声。在“双鹿”餐馆旁边的一座房子窗前，立着一尊铜铸的塑像，一个戴着草帽的老人坐在石堆上，双目如炬，眺望远方。紫灰色的墙上还有一块这位老人的浮雕，浮雕下面有介绍，这位老人是塞尔维亚著名的诗人DjuraJaksic，房子是他的故居。我走进他的故居，里面正在展览一位现代画家的油画，一群中学生在旁边的空地上排练舞蹈。
　　非常巧的是，下午塞尔维亚作家组织的诗人朗诵会就在这里，是为了怀念他，还是为了让他倾听今天的声音？更巧的是，在这里，我碰见了九年前见过的美国诗人大卫·霍沃，我们高兴地拥抱在一起，他送给我他新出的诗集，告诉我待会儿他要朗诵书里面的一首诗。我对他说九年了你还是一个年轻人，他扬扬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告诉我他去年已经结婚了。日子就这样如水一样地过去了，一代人迅速老去，惟有艺术和这条老街似乎还和往昔一样，保持着当年的模样和风采。
　　那天晚上，不少诗人在这条老街上喝得醉意朦胧。
　　那天晚上，一位塞尔维亚的画家为我画了一幅肖像，虽然不大像，但我还是热烈地拥抱了他。老街上的老灯把幽暗的灯光洒在我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