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背后有故事

塘作者：肖复兴

　　大幕徐徐拉开，报幕的演员用手语报幕，我第一次发现手语竟那么的美，婀娜多姿，灵舞轻扬，和她身后那些聋哑孩子们的舞蹈是那样的相得益彰，像是此起彼伏的浪花，相互呼应着，富于律动。
　　那是我第一次看中国残疾人艺术团“我的梦”的演出，在上海大剧院，应该说，我也是看过不少演出的，但是，从来没有像那次一样，每一个节目都揪着我的心。特别是那些聋哑的男孩女孩演出《千手观音》、《黄土黄》的时候，他们站在舞台上，英姿飒爽，尽管他们说不出一句话来，那无限丰富的表情与表达，却都倾诉在他们手指间的变化之中。他们的手指带动着整个手臂乃至全身舞动着，是那样的充满韵律。我想起风中的树林，那一排排树木摇曳多姿的枝条和尽情摇摆着的树叶，只有它们像是他们美丽的手语。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的梦”，一个多么亲切而美好的名字，伴随着这些孩子们一路走来，我也将和他们一路走去，因为我被邀请接着参加他们赴土耳其和波兰的演出。那将是与梦同行的旅程。梦和现实的碰撞，梦和心灵的交融，梦向着理想的飞翔，才有了他们的艺术，有了他们向世界的一次次的集体亮相，展示着他们的同时也是中国的形象与精神。
　　在土耳其和波兰，我很快和这群可爱的孩子们熟悉了。他们的单纯、聪慧、敏感、坚强与毅力，都是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6亿残疾人，在我国，有6000万残疾人。以前，我只知道需要同情并辅助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是弱者，完全可以作为强者，成为榜样，鼓舞着我们。他们的梦是那样的灿烂，辉映在我们的头顶，辉映在整个世界。
　　1987年9月，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在北京成立。那时，他们的团长白手起家，便把“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这块牌子竖了起来。草色遥看近却无，梦却如绿芽，向着春天迈出了第一步。
　　如今，将近20年过去了，最艰苦的日子早被他们甩在了身后。许多人是从2005年的春节晚会上，看到了他们演出的《千手观音》才认识他们的，其实，从1987年算起，他们已经走了18年的长路，他们的足迹印在了许多国家的土地上，为他们自己更为我们的国家赢得了崇高的荣誉。可以说，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都还没有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残疾人艺术团，说他们创造了奇迹，是看过他们演出的人一致的评价，就像芳草无言，已经绿遍天涯。
　　邰丽华，是艺术团里公认的台柱子。她是《千手观音》的领舞，她的独舞《雀之灵》是每场必演的保留节目。这位两岁失聪的聋哑人，如今已经成为了艺术团的一张漂亮而醒目的名片。
　　舟舟也是艺术团一颗耀眼的明星。他确实是艺术团发现和培养的天才。那天，我们正在伊斯坦布尔一家叫做“制高点”的餐厅吃午饭。就在大家等候开饭的时候，响起了音乐，先是轻柔得如同风起于青萍之末，然后渐渐地回荡在整个餐厅。舟舟忽然站了起来，他的脸庞，像拨浪鼓似地来回在晃，他是在找音乐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好奇得像是孩子在找童话里藏着的什么宝贝。我发现他的一双圆嘟嘟像藕节的手指，突然情不自禁地抬起来，一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着刚才喝饮料的吸管，权且当成了他的指挥棒。吸管轻轻地动了两下，他在试探着，在寻找节奏，很快，他就找到了，就像骑上了马背的骑手，音乐的旋律像是马缰绳似的，一下子被他抓在手心里，那样驯服。他指挥了起来，很有韵律，吸管舞动，双手翩飞，从玻璃房顶洒进来的阳光，跳跃在他的手指上，一闪一闪的，和窗外博斯普鲁斯海峡微微抖动的涟漪一样。
　　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就有这样的本事，给我们的心插上了飞天的翅膀，告诉世界：一切生命都有价值，一切生命都有尊严。是的，如果说中国残疾人艺术团体现了残疾人自强不息的精神与独特的生命价值、展现了中国改革开放时代的形象之外，他们还起到了传播和平友谊的桥梁的作用。正因为有这样的特殊功能，他们才登上雅典残奥会闭幕式的殿堂，走遍世界那么多的地方，挽起那么多朋友的手。我想起2000年，他们到美国的演出，登上世界许多艺术家梦寐以求的肯尼迪艺术中心和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那种热烈的情景，大概是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这种作用与精神最形象生动的浓缩。当12朵聋哑金花的舞蹈《千手观音》等节目演出之后，舟舟出场了，他指挥着卡内基音乐厅的50位专业演奏家，演奏了《自新大陆》和《瑶族舞曲》，全场观众合着乐曲的节拍，热烈地鼓起掌来，舟舟忍不住回转身，挥动着指挥棒，指挥起全场观众，将演出推向高潮。这样的场面，每次演出都可以看见。和平，友谊，就这样成为了人们无需翻译的共同语言。难怪当时的美国总统克林顿看完演出后激动称赞，中国残疾人艺术团精彩的演出体现了“人类的精神”。
　　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向世界，走向辉煌，他们创造了世界的奇迹，他们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们在自己作的诗里说：不是每朵花都代表爱情，但是玫瑰做到了；不是每棵树都能经历风雨，但是杨树做到了；不是每场演出都能以精湛震撼心灵，但是我们做到了。(人民日报2005.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