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巡官奥楚蔑洛夫到现场来处理。事实很清楚,怎么处理呢?听说狗的主人不是将军,他就要责罚狗,赔偿工匠;听说狗的主人是将军,他就恭维狗,责备工匠。狗还是那条狗,事实还是那个事实,但随着他耳闻的狗主人地位高低的变化,他的脸谱不断变化,前倨后恭,前恭后倨,180度的大转变顷刻之间就表演了四次,翻来覆去,不顾自己打自己嘴巴,活现出媚上欺下的势利嘴脸。
胡屠户堪称中国古典小说中滑稽形象的典范。吴敬梓抓住这个喜剧人物性格里不和谐的特征,当场尖锐地撕破给人看。在范进中举前后,他对范进这个女婿的态度陡然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中举前他骂范进说:人家中过举的张府、周府上老爷都是“方面大耳”,而你呢,“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中举后却说:“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同一个范进,中了举人就嘴也不尖了,腮也不像猴了,比“方面大耳”的张老爷、周老爷更有福气。这就是一种尖锐的、鲜明的对照。
中举前他指着范进骂道:“我自倒运,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中举后却向邻居夸耀道:“得罪你们说,我小老这一双眼睛却是认得人!想着先年.我小女在家里长到三十多岁,多少有钱的富户要和我结亲.我自己觉得女儿像有些福气的,毕竟要嫁与个老爷,今日果然不错!”说罢哈哈大笑,众人都笑起来。其实众人是笑他前一刻自怨“倒运”选错人,后一刻就自夸慧眼识人,自己打自己嘴巴!
中举前他把范进当作辱骂的对象,动不动“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中举后“现世宝穷鬼”一下子变成“贤婿老爷”。“贤婿”是老丈人称女婿,“老爷”是奴才对主子的称呼,把这两样不伦不类地加在一起,本身就极不和谐。怪不得有人嘲笑胡屠户是“造词能手”。
前倨后恭是势利的突出表现。为什么“倨”、为什么“恭”呢?刚刚中举,范进的才学没有变,品德也还来不及变,什么变了呢?是地位,可见胡屠户衡量人的惟一标准是对方的地位。待人处事没有一个道德评价作底蕴,只以势利作标准,这就把自己人格中最卑劣的品性暴露得一清二楚。这种人在奴才面前是主子,表现就“倨”,在主子面前是奴才,表现就要恭。不是一般地“倨”和“恭”,要“倨”得可恶,“恭”得肉麻,前后才能形成鲜明、尖锐的对照。对照越鲜明,不和谐就越尖锐,讽刺就越有力、越深刻。“恭”得肉麻就表现出一种奴性,所以奴性便成了势利的影子,在有权有钱的人面前,势利小人会把奴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丑态百出,充分表现出人格的低贱。势利小人缺少对大写的“人”的起码的尊重,在人之上时,不把别人当人;在人之下时,不把自己当人。自轻自贱,是一副贱骨头,患了严重的软骨病,把人的尊严践踏殆尽。所以在舞台上这种角色总是丑角、小丑。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辈份是很重要的,女婿官做得再大,在岳父面前是晚辈,只能女婿尊敬岳父,不能岳父对女婿毕恭毕敬。岳父称女婿老爷,就像父亲称儿子老爷一样,是天大的笑话。这一句称呼就把胡屠户的奴性、势利,讽刺得体无完肤。
接着,他还有绝妙的表演:他毕恭毕敬地跟在范进背后,表现得特别机灵,特别服务周到,“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这是神来之笔。范进的破麻布长衫在泥潭里一滚,湿淋淋脏兮兮,何止是皱?扯几十回又怎能扯平?即使不皱了又怎能改变又脏又湿的狼狈相?写他这样做正是表现他千方百计地讨好、巴结、献媚取宠。就像哈巴狗,看到有钱有势的人就摇头晃脑拼命邀宠。到了破茅屋前他还拉长脖子高声喝叫:“老爷回府了!”戏台上的仆人、跟班就是这么吆喝的。老爷的府第总是气派的好房子,而小说里三次交代范进住的是茅草房。破茅草房而称“府”,这又是一个不和谐。这种违背常识的不和谐进一步揭示:胡屠户是在挖空心思地巴结讨好,一副奴颜媚骨。胡屠户不是鲁钝憨直的人,这种小市侩有他的小机灵、小狡狯。如果说,前倨后恭的变化,衬托出他的势利,那么,变化得这么快、这么“灵”,正显示出他势利之深。
2、“嘲弄”手法
为了使不和谐进一步尖锐化.吴敬梓巧妙地运用戏剧性的嘲弄手法。嘲弄的关键在于造成特定的情势,犹如安排下一个陷阱,“请君人瓮”,被嘲弄者按自己的性格逻辑尽情表演,却把不和谐表现得淋漓尽致。正当胡屠户对新贵人怀着无比敬畏之心,胁肩谄媚唯恐不及的时候,作家故意难其所难,针对他的市侩心理出个难题:为了使发疯的范进恢复常态,需要胡屠户亲手去打这位老爷一巴掌。这样的情势给胡屠户提供了绝妙的喜剧舞台。如果在过去,他眼睛不眨就可以打下去,但在今天,这简直是要他的命!他说得很坦白:“虽然是我女婿,如今却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听得斋公们说:打了天上的星宿,阎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铁棍,发在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我却是不敢做这样的事!”但情势已经摆好了,这个光荣的使命非他莫属。没办法,他只得连斟两碗酒喝了,借酒力壮了壮胆,这才勉强“将平日的凶恶样子拿出来”,冒着被罚到十八层地狱的危险,硬着头皮去把范老爷打了一下。说也灵,果然立刻觉得“菩萨计较起来了”,登时手就发颤。不想不打紧,越想手越疼,竟至于弄得“把个巴掌仰着,再也弯不过来”,不得不“向郎中讨了个膏药贴着”。势利眼心里的菩萨也跟自己一样势利。当然不是菩萨起作用,而是他的心理,一方面是愚昧迷信,相信菩萨要保卫新贵人,惩罚不巴结的人;更重要的是势利,怕得罪老爷,所以特别紧张。疑神疑鬼正是因为心里有势利鬼。在这里,眼前的表现同惯常的行径、自我感觉同客观实际,都极端不和谐,作家在嘲弄中使讥笑达到最高度的尖锐性,从而产生了绝妙的喜剧效果,使人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3、丑自炫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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