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处，“杜鹃枝上杜鹃啼”被用作题目，它还有更深隐的意义，还肩负着更重大的任务。

在探求这个任务之前，我需要荡开话题，先做一个比较。

“屡战屡败”和“屡败屡战”这两个成语非常奇特，它们用字完全一样，只是颠倒了一下语序，语义就发生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屡战屡败”只能说明你太笨了，打一场，败一场；“屡败屡战”却能表现出虽败不馁的气慨。据说，凭借这一语序变化，当年屡战屡败的曾国蕃不但成功地使他自己免受惩罚，反而得到了嘉奖。不管传说是否属实，但是这两个成语的语义和语序的奇妙关系却是真的。现在，我们可以把这一语序变化也用在“诉尽春愁春不管，杜鹃枝上杜鹃啼”看效果如何？“杜鹃枝上杜鹃啼，诉尽春愁春不管”：杜鹃在啼，诉尽了春愁，但是春不管；“诉尽春愁春不管，杜鹃枝上杜鹃啼”：虽然诉尽春愁春不管，但是杜鹃枝上杜鹃依然在啼。显然后者多了一层执着的信念。

杜鹃为什么如此执着呢？我觉得我正如作者说，“我以为杜鹃声并不悲哀，为什么古人听了要心酸、要断肠呢？多半是一种心理作用吧？”我想，在这里，真正悲哀的不是杜鹃，而是作者；真正执着的也不是杜鹃，还是作者。

那么作者悲哀什么？作者执着什么？这要和作者的经历联系起来。作者在年轻时写作哀情小说，后来因为和社会主流文学不合拍而受到批评，从此放弃写作，改行做盆景和园艺。我想作者迫于外力而放弃写作，这种经历应该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其实《杜鹃枝上杜鹃啼》本身就足以证明，作者的“哀情小说情结”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远去，相反，更浓郁了；在他一旦认为可以表达哀情的时间到来时，他就忍不了，这也正是他当时要出版自选集《拈花集》的一个思想基础。然而《拈花集》没有出版，作者却以73岁高龄投井自尽，他一生衷情于哀情，一生沉浸于哀情，其实，他本身就浓缩着中国知识分子的哀情命运。《杜鹃枝上杜鹃啼》应该是作者的自述文：杜鹃的悲啼是假，瘦鹃的悲啼是真啊。

可惜，周瘦鹃生不逢时，他不幸生在了一个充满哀情的时代，更其不幸的是他又生在了一个不允许诉说哀情的时代。最终，他用自己的生命成就了一部永恒的却是无人可读的“哀情绝唱”。

“诉尽春愁春不管，杜鹃枝上杜鹃啼”，春愁无尽，鹃啼无穷；春虽不管，鹃啼依然；悲情乎？执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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