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亮
宋朝立国时与唐初社会不同,再无南北朝后裔的士族阶级了,达官显贵都是新政权刚建立产生的暴发户,势利之心极重,全然不知诗礼传家,士人讥刺他们为“钱痴”。这些新进官僚阶层以谄佞行事,宋真宗时代才有诸如迷信瑞符,捏造天书,封禅泰山等各种闹剧出现,官场一片黑暗。儒士学人们或是搞一些绮文美句、吟风弄月的骈俪文字,或是写一些摘裂经史、附会成文的“西昆体”文章。那时的秘阁是皇帝书房,人们常以“西昆”代指秘阁。“西昆体”就是宋真宗时期一批元老重臣们的文章风格,注重四六对仗,形式工整,浮靡华丽,故作艰深,言之无物,与“论卑气弱”的五代文风是一脉相承的。它成为时文,浸染了整个文坛。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背景下,欧阳修所力倡的文化复古运动是对韩愈以来儒家道统的继承与发展,自然不应当看成是开历史倒车,而是历史大混乱、大倒退之后的重新进步。
欧阳修年幼丧父,一家人孤苦伶仃,只好投奔其叔父。叔父宦游不定,便把家人及寡嫂一家都安置于湖北随州。欧阳修至进学年龄,家贫读不起私塾,其母郑氏夫人自任启蒙老师,无钱购买笔墨纸砚,就以荻草枝干为笔,沙盘当纸,教儿子识字,后世传诵的“欧阳画荻”故事即源于此。随州城南的士族李彦辅家藏书甚多,欧阳修少年时常去借书抄诵,在那里读了很多书。一次,他在李家的壁柜发现一个筐中盛满破旧书籍,无意翻捡到一册残缺不全的《昌黎文集》,仅存六卷,书页颠倒脱落。他却如获至宝,当即向李家求讨这部韩愈的残著,主人慷慨赠书于他。这次偶然发现竟成为中国文化史的重要事件,为文化复古运动的兴起埋下一个契机。此后,欧阳修一直珍藏这部韩愈残著,时时诵读钻研。他用一生时间屡次搜寻韩愈文章善本,并亲自参校修订。晚年的欧阳修还撰写过一文《记旧本韩文后》,回忆偶得残本时的情景。
欧阳修结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比如性情刚直的穆修,以“肩韩”、“绍柳”自命的柳开,及忧思博辩的石介等人,他们激烈抨击“西昆体”时文,大声疾呼恢复韩、柳的古文传统,立志刷新文风,以恢复儒家道统为己任。穆修甚至在穷困潦倒中问别人借钱,印刷几百部《柳宗元文集》,自己到相国寺摆摊卖书。这些友人后来大都抑郁不得志,可正是他们的努力推进,文化复古运动越来越深入人心了。欧阳修年轻时因不擅“西昆体”时文,科举应试也几次黜落。但他隐忍待时,耐着性子攻读时文,终于在科考中被录取。以后宋仁宗亲政,在天圣七年颁发《贡举诏》,决心整饬浮华文风,提倡理实的古文。欧阳修与梅尧臣担任礼部考试的主考官,以韩、柳的古文传统为标准选拔人才,将苏轼、苏辙二兄弟及曾巩等青年才俊“擢之高第”。欧阳修自然也受到守旧派攻击,许多落第的士人诅咒他,还写了祭文投到他家里。可是,他一笑置之。宋仁宗支持欧阳修等人的复兴古文运动,企图改革“论卑气弱”的官场旧习,培养一批论高气盛的士大夫。这批新进力量贬斥势利,尊崇气节,开启了宋儒的崭新士风。他们大都以台谏下官与现任大臣抗衡,理所当然被守旧派大臣所嫉视。
欧阳修曾经两次被贬官,初次落职是他为范仲淹打抱不平,写信怒斥右司谏高若讷,此举为他带来敢言的声誉。再次被贬滁州,是由于庆历新政受挫,他又受到守旧派大臣的诬陷,用各种卑劣办法将其构陷入罪。但是,也就是这两次人生挫折中,他迎来了文学创作的丰收期。尤其是《醉翁亭记》,可称是千古文章。此文的文字锤炼精粹,情景交融,层次清晰,骈散结合,长短句错落,形成一种回环往复的韵律美感,被称为“欧阳绝作”。当代作家孙犁很喜欢这篇文章,更为赞赏欧阳修撰述的《新五代史》,认为此书甚至超过《史记》、《汉书》的某些篇章,亦可称得上一部很好的文学著作。孙犁认为,“道德文章的统一,为人与为文的风格统一,才能成为一代文章的模范。”诚哉斯言,这也是对欧阳修一生的高度概括。
章太炎在学术史上有一卓越见解,以为宋儒学说的主要体现者应该是欧阳修与苏轼,而不是程氏二兄弟与朱熹。也的确如此,儒家思想救时行道的真谛是绝不粉饰太平以曲学阿世,士人应该为国担忧和为民疾呼,以名节相砥砺,对君主不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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