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赋》的重点是第三段和第四段。这两段中,苏轼借主客问答的方式,围绕“变”与“不变”这一核心话题,从两个完全不同的视角,阐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
在苏轼看来,江水、明月、清风这些自然景物,都同时兼具“变”与“不变”的双重属性,问题的关键只在于欣赏者的视角,即只在于“变者”观之还是“不变者”观之。苏轼认为,如果从“变者”的角度看,人类固然存在诞生、成长、死亡这样的过程,天地万物也同样如此。这就好比,一滴水从汇入长江到最终注入大海,原本也就是一个短暂的过程,对于这滴水而言,注入大海也就意味着它属于长江的生命消失了。同样,一阵清风从面颊上拂过,这阵清风也就成了过去,下一阵清风才是一个全新的生命。这样看来,即使是高悬天空的明月,也难以逃脱这样永恒变化的命运,因为和昨日的明月相比,今日的明月注定会消失一些物质,又新增加一些不为我们知晓的内容。但是,从“不变者”的角度看,月亮就是永恒地高悬于天空,江水就是永恒地流淌于大地山川之间,人类则是生生不息地繁衍耕耘着——月亮没有消逝,长江没有消逝,人类也一样没有消逝,世间万物都在这“没有消逝”中获得了永恒。
苏轼的这些观点,单从《赤壁赋》的表象意义看,似乎可以理解成“苏子”对“客”的情感慰藉,但实际上体现的却是两种不同文化在同一个体——苏轼内心的必然冲撞。《赤壁赋》中,“客”——与“苏子”相对的另一个“苏轼”的观点,给人的感受是消极、悲观的,但我们如果深入进去,揭开遮掩在消极、悲观情绪上的面纱,就可以发现一种儒家特有的积极进取、奋发有为的价值观。
《赤壁赋》中,有一个不被人重视的细节很有意思。面对七月十六日的圆月和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的美好景致,主客双方触景而生情,但差别却很大。苏子扣舷而歌,首先想到的是“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这一联想,是由眼前美景自然引发的,因为眼前存在的确实就是“空明”之境,至于“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则是诗句的附带品。也就是说,“主人”首先关注的是美景,然后才由歌词联想到悠悠心思,进而联想到那远在天际的“美人”。至于歌词中的“美人”,并非确有所指,如它可以是美政,可以是美好的理想,可以是一种魂牵梦萦的愿望,也可以是自然……
客则不是这样。面对“空明”之境,客想到的是曹孟德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也就是说,当苏子扣舷而歌,客“倚歌而和”之际,客实际上并没有关注苏子歌唱的内容,而是依照他眼前景物引发的情感表达了自己个性化的心声。这种个性化的心声,显然属于进一步联想的产物——客由“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联想到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进而联想到了文治武功同样卓越的曹操,联想到了英雄终将逝去,联想到了自己眼下的卑微地位,联想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雄心和眼前惨淡的现状……于是乎,一种英雄垂暮、壮志难酬的痛楚便不可遏止地倾泻出来。
这样看来,客的悲来自眼下的“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的人生现状。对于客而言,这样的人生是没有价值的。因为,客需要的是曹孟德一般的轰轰烈烈,是个人理想的实现,是成为一世之雄。客的这种思想,是要建功立业,开创人生辉煌,自然是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
然而,遗憾的是乘一叶扁舟漂泊于浩瀚的长江上的客,此时已沦落为笼中困兽,纵然心灵深处依旧有辽阔苍茫的大地,却已经无法实实在在地自由奔跑。这种英雄末路的困顿与无奈,注定客的心灵中不可避免地淤积了太多的失落。于是,本应该高歌猛进的客,只能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箫声排遣他那无法排遣的惆怅。
客的怅惘,苏子又何尝没有?然而,苏子与客不同。苏子不但有道家超然物外的清静无为作精神后盾,而且还有道家极具主观唯心色彩的相对主义哲学观为思想武器。因而,苏子面对清风、明月、江水时,想到的是“物与我皆无尽也”,是“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表现出的是跳出名利之后的豁达通透,以及超然物外的逍遥自得。《赤壁赋》中,悲观的客在苏子的劝慰下最终获得了心灵的解脱——这种解脱,在外表现为“喜而笑”,内在的意义却是世界观的变更。具体地说,客由悲而喜的过程,就是道家思想战胜儒家思想的过程,是清静无为、寄情山水的人生态度战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生信念的过程。(作者单位 刘祥江苏仪征中学)
研讨文本: 1.作者“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领略到了怎样的景,抒发了怎样的情? 作者与友人投入大自然怀抱之中,尽情领略其间的清风、白露、高山、流水、月色、天光之美。兴之所至,信口吟诵《诗经•月出》首章“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把明月比喻成体态娇好的美人,期盼着她的冉冉升起。与《月出》诗相回应,“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并引出下文作者所自作的歌云:“望美人兮天一方”,情感、文气一贯。“徘徊”二字,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柔和的月光似对游人极为依恋和脉脉含情。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白茫茫的雾气笼罩江面,天光、水色连成一片,正所谓“秋水共长天一色”。游人这时心胸开阔,舒畅,无拘无束,因而“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乘着一叶扁舟,在“水波不兴”浩瀚无涯的江面上,随波飘荡,就好像在太空中乘风飞行,悠悠忽忽地离开人世,超然独立;又像长了翅膀飞升入仙境一样。浩瀚的江水与洒脱的胸怀,在作者的笔下腾跃而出,泛舟而游之乐,溢于言表。这是本文正面描写“泛舟”游赏景物的一段,以景抒情,融情入景,情景俱佳。 2.作者写饮酒放歌的欢乐和客人悲凉的箫声对蕴含着怎样的情感? 作者饮酒乐极,扣舷而歌,以抒发其思“美人”而不得见的怅惘、失意的胸怀。这里所说的“美人”实际上乃是作者的理想和一切美好事物的化身。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这段歌词全是化用《楚辞•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恍兮浩歌”之意,并将上文“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内容具体化了。由于想望美人而不得见,已流露了失意和哀伤情绪,加之客吹洞箫,依其歌而和之,箫的音调悲凉、幽怨,“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竟引得潜藏在沟壑里的蛟龙起舞,使独处在孤舟中的寡妇悲泣。一曲洞箫,凄切婉转,其悲咽低回的音调感人至深,致使作者的感情骤然变化,由欢乐转入悲凉,文章也因之波澜起伏,文气一振。 3.客对人生短促无常的感叹,体现出浓厚的消极意味,怎样理解? 。此段由赋赤壁的自然景物,转而赋赤壁的历史古迹。主人以“何为其然也”设问,客人以赤壁的历史古迹作答,文理转折自然。但文章并不是直陈其事,而是连用了两个问句。首先以曹操的《短歌行》问道:“此非曹孟德之诗乎?”又以眼前的山川形胜问道:“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两次发问使文章又泛起波澜。接着,追述了曹操破荆州、迫使刘琮投降的往事。当年,浩浩荡荡的曹军从江陵沿江而下,战船千里相连,战旗遮天蔽日。曹操志得意满,趾高气扬,在船头对江饮酒,横槊赋诗,可谓“一世之雄”!如今他在哪里呢?曹操这类英雄人物,也只是显赫一时,何况我辈!因而,如今只能感叹自己生命的短暂,羡慕江水的长流不息,希望与神仙相交,与明月同在。但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才把悲伤愁苦“托遗响于悲风”,通过箫声传达出来。客的回答表现了一种虚无主义思想和消极的人生观,这是苏轼借客人之口流露出自己思想的一个方面。 4.苏轼针对客之人生无常的感慨陈述的见解,体现了他怎样的人生观? 客曾“羡长江之无穷”,愿“抱明月而长终”。苏轼即以江水、明月为喻,提出“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认识。如果从事物变化的角度看,天地的存在不过是转瞬之间;如果从不变的角度看,则事物和人类都是无穷尽的,又何必羡慕江水、明月和天地呢!自然也就不必“哀吾生之须臾”了!这表现了苏轼豁达的宇宙观和人生观,他赞成从多角度看问题而不同意把问题绝对化,因此,他在身处逆境中也能保持豁达、超脱、乐观和随缘自适的精神状态,并能从人生无常的怅惘中解脱出来,理性地对待生活。而后,作者又从天地间万物各有其主、个人不能强求予以进一步的说明。那么什么为我们所有呢?江上的清风有声,山间的明月有色,江山无穷,风月长存,天地无私,声色娱人,我们恰恰可以徘徊其间而自得其乐。 5.客听了作者的一番谈话后,转悲为喜,开怀畅饮,“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如此安排结尾有什么深意? 照应开头,极写游赏之乐,而至于忘怀得失、超然物外的境界。清代古文家方苞评论这篇文章说:“所见无绝殊者,而文境邈不可攀,良由身闲地旷,胸无杂物,触处流露,斟酌饱满,不知其所以然而然。岂惟他人不能模仿,即使子瞻更为之,亦不能如此适调而畅遂也。”苏轼通过各种艺术手法表现自己坦荡的胸襟,他只有忘怀得失,胸襟坦荡,才能撰写出“文境邈不可攀”的《赤壁赋》来。 6.本文的感情基调是消极的吗? 全文通过主客对话所表现的忧伤与喜乐,都是作者内心矛盾和复杂感情的真实反映。作者抒发哀怨之情时,流露了“人生无常”的消极情绪,但他并不甘心消沉,而能主动地从消极、哀怨中解脱出来,从庄子的机械相对论中寻找人生之路,因而胸襟豁达,思想开阔,表现出一种洒脱、豪迈的气度,使文章具有某些积极进取、达观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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