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侯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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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柳州已经很多年了,知柳宗元也已经很多年了,但知道柳州和柳宗元有关系,却还是去年的事。
11月,远在中国大西南的柳州,依然温润和煦。市区街道,人流车流熙攘,郊野村镇,特别是有浓郁南疆特色和少数民族风格的竹木家居,被连日的阴雨滋润得温婉静穆,一片和谐。
遥想1200多年前的柳州,也许少了高耸的建筑和拥挤的车流,多的应该是蓊郁的林木、清湍的溪涧和幽胜的去处,这正是我们向往的,我曾庆幸地想,在这里,柳宗元也是乐在其中吧?
可惜,我们走进柳州山水深处的这个时节,柳宗元正拖着沉沉的病体走向生命的终点。也许斜倚在病床上的柳宗元,透过窗子看到的,也是我们眼前的雨丝横斜,芭蕉叶肥,随风雨飘落的丹桂花瓣传来幽香。景如是,彼此的心情却大为不同。
柳宗元在柳州曾留下这样的诗句:“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 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读这样的诗句能让我们强把悠闲化愁思,但我们能理解柳宗元阻滞边疆、远离京师的心情吗?而这诗句还是柳宗元身体稍好时的心灵写照,那么在他病入膏肓之际,别说音书隔绝了,就连这魂魄都将弥散于异乡了,那又是何等的凄绝。
(二)
在弥留之际,那个衰老而悲哀的老人,回望自己的一生,会想起什么,又会感慨什么?
在柳侯祠,我阅读着柳宗元的一生。
北宋末年,宋徽宗追封柳宗元为“文惠侯”。可是终其一生,却没有达到这样的政治高度。在仕途最得意的时候,柳宗元做的是礼部员外郎,虽然级别不是很高,算不上什么重臣大吏,但毕竟是在中央,而且进入了新兴政治势力的核心圈子。在由他们发起的变革风生水起的时候,柳宗元甚至都没有时间到清幽的山水中吟咏咀嚼。那个时期的柳宗元,不是文学家,也不是思想家,如果不是改革夭折,中国历史上又多出一个政治家,也未可知。
可叹的是,不出一年,革新失败,柳宗元被贬邵州刺史,未到任又被贬往永州,这一贬就是十年。不仅贬逐之地更偏远,职位也更低。刺史毕竟还是一州的最高行政长官,而到了永州,等待他的是司马,而且还是员外。司马,是辅助刺史的次之又次的臣僚,员外呢,是说这个职位是编制之外的,有相应的职级,却没有分管的工作。而终于熬到了回京,等待他的却是更偏远的、一去不回的贬逐。
(三)
如果人生就是饮下两杯酒,一杯甜酒,一杯苦酒,你愿意先饮哪一杯呢?苦尽甘来,会让我们更懂得珍惜,更懂得享受。可是甜尽苦来呢?如果你还没有体味到多少甜酒的甘美,苦酒就端上来了,还要你穷尽后半生慢慢饮下,那又是何等的滋味?
14年的贬逐生活,人都说柳宗元在那幽静的潭涧、深邃的山谷、廉价的酒醴、发黄的经卷里遗忘过去,修补心灵,我怀疑那样做是不是真的有效。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在他的诗文里,幽怨就像那不屈的春草,总能顽强地露出头来。
往事难忘。那年少登科的荣光,那政坛上迅速崛起的踌躇满志,那皇家的浮华烟云,一定会在他的梦中反复出现,成为他经风历雨、渡尽劫波的精神支柱。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饮鸩止渴呢?
柳宗元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身边没有什么亲人,他的心里一定漾满了绝望的苦涩。“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当年写下这两句诗的时候,他是否会料到一语成谶?
可是,对于柳宗元的死,当政者并没有什么说法,对于他死后回乡的愿望,当政者表现出的是漠然。也许柳宗元正是预料到,自己即便死后也无法见容于京师,才要为自己无名分、无归依的游魂在柳州建一个家。
“明年,吾将死,死而为神,后三年,为庙祀我。”柳宗元嘱咐身边的部将欧阳翼等人。
三年后的一天,柳宗元的魂魄现身于柳州的后堂,欧阳翼等人都亲眼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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