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雷》严格按照“三一律”创作,有尖锐的矛盾冲突的人物性格的冲撞,闪耀出烁目的火花;《茶》则没有完整的情节贯穿和尖锐的矛盾冲突,而是分散穿插若干个生活画面,有生动鲜明的人物肖像(非形象),这些人物的活动都是截取他们在茶馆中的一个横断面。这无数个画面组织起来便构成了一幅卷轴画,随着剧情逐步展开。“
画卷式”的结构,点面结合,每一幕体现一个
历史时期社会生活的矛盾,从广阔的生活横断面上把纷繁复杂的矛盾接触点构成舞台形象,若续若断,从平凡的生活入戏,有浓厚的生活气息,既有雄伟的场面,也体现了
社会生活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2、《雷》以周朴园为中心,围绕他与鲁侍萍、鲁大海等人的矛盾展开戏剧冲突,反映
社会生活。而《茶》第二幕出场人物30多人,但并非以一个人为中心,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说自己的话,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确、具体的、针锋相对的冲突,人物与茶馆的兴衰也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作者把矛盾的焦点直接指向那个时代,人物与人物之间每一个小的冲突都暗示了人民与时代的冲突。道是“莫谈国事”,却没有一个
画面不和国家联系。
王笛 《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2月版。
研究传统政治史的学者,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茶馆可以成为历史研究的对象。治社会史和文化史者,即使考虑到茶馆,最多也不过是按照旧有套路,叙述历史上与茶馆有关的掌故轶事,总结茶馆在构建城市文化方面的作用等等。总之,如果始终青睐于各种宏大叙事,钟情于一治一乱的王朝更替,那么有关茶馆的历史,必定会被认为毫无价值而不屑考察;如果以传统文人雅士的眼光看待茶馆,将其当作一种简单的、平常的文化现象,即使写出一部茶馆的历史,也必定粗糙浅显淡而无味。可是,如果转换思路,从微观史的角度切入,对茶馆进行考察则会发现,貌似最平常的事物中竟然蕴藏着极其丰富的内容,其精彩程度较之那些书写王侯将相的宏大历史并无逊色。就如著名历史学家王笛的《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不只在茶馆研究方面,可以说在当下中国微观史研究方面,都提供了一种参考的典范。
王笛之所以将成都的茶馆作为研究对象,显然受近些年来西方新文化史思潮的影响。相对于传统的政治、经济、文化史,新文化史关注大众生活,强调叙事和微观研究,倾向于挖掘事件背后的权力关系,书写下层文化。于是,大众聚集的咖啡馆、小餐厅、小作坊等皆成为西方新文化史研究的重要对象。在中国成都,茶馆无疑是与上述公共空间最标准的对应物。因此,观察茶馆,也就等于为研究中国地方社会和民间生态打开了一扇窗口。再者,茶馆并非孤立的存在,作为近现代中国极其典型的公共空间,人口密集的茶馆自然会不断受到来自国家的规训与控制。因此,观察茶馆,也可以略微窥到近代以来国家大政方针的走向和变化,以及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相互纠缠等宏观问题。
对于成都茶馆的研究,王笛主要从三个方面进入。分别为茶馆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地位,茶馆作为小商业的经营状况,茶馆在公共政治中扮演的角色。从王笛的描写中可以看到成都茶馆和茶客的一些特色。比如,很多铁杆茶客甚至起床后就前往茶馆喝茶,在里面消磨掉整整一天的时光。茶馆价格便宜、空间开放、气氛自由,任何阶层都可以进入,因此是人们聚会、谈生意、进行劳动力交易的最佳之地。很多茶馆由于兼带评书、戏曲等表演性服务以及掏耳朵、修脚、理发等服务项目,更成为人们日常休闲娱乐的最佳场所。而从茶馆的经营管理方面可以看到,始终存在着一个管理茶馆的茶业行会,对上他们会就政府颁布的不合理条例以及税赋进行抗争,对下他们会在价格上对各茶馆进行限定,并限制开业茶馆的数量。王笛通过对成都市档案馆藏大量茶业档案的梳理,对一些细节进行了深描,史实连缀中,复原出一幅晚清民国时成都茶馆的全方位景象。
然而,单纯的复原史实,是一般史家都具备的本领。王笛写《茶馆》最核心的思想,是意欲发掘围绕着茶馆所产生的各式权力话语,以及从茶馆本身体现出的国家文化与地方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紧张关系。众所周知,晚清以来,知识精英建立一个强大民族国家的夙愿,使得国家对社会的控制达到了空前的程度;随着现代市政管理的起步,诸如茶馆之类的小商业也被逐步归拢到政府的管理之下。一个显著的表现就是,从清末直到民国政府瓦解,五十年里政府连续不断地将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加到茶馆之上,对茶馆的经营管理、茶客的言论、活动进行了严密的规约。二十世纪前半叶又是一个内忧外患频仍的时代,在精英眼中,饮茶这一习惯很自然地与懒散、不务正业联系到一起。于是,成都人坐茶馆的历史习俗不断遭受批判。茶馆也一度成为政治宣讲所,抗战、戡乱、救国等各式话语被强加到茶馆之上。不过,吊诡的是,茶馆作为民间社会的一部分,也对国家的规章制度和强行控制以及精英式的话语予以抵制。尽管这种抵制并非是暴烈的,而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可是却具备极大的功效。事实证明,国家权力固然成功地实现对茶馆的控制,但实际上却是控而难制,茶馆依然是一个活跃的、内容丰富的公共空间;茶馆面对现代性侵入后整齐划一的要求,依然保持其旧有的地方特色。茶馆以其韧性和强大的生命力,在空前的国家权力规约的夹缝中生存下来。
其实,发现国家与地方之间的紧张关系,传统与现代性生活方式的矛盾,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的冲突,并非王笛原创,而是一般西方史学界的惯有思路。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美国历史学家杜赞奇的名著《文化、权力与国家》,很早就对民国华北地区国家权力对地方社会的渗透,最后强行毁坏地方权力网络而招致失败的过程展开过论述。在茶馆研究方面,旅美学者邵勤在1998年《亚洲研究学刊》上发表的《小题大做:民国初年对茶馆文化的丑化》中也阐述了与王笛《茶馆》一书相似的论点。不过,王笛以其更详细、更全面的研究,再次证明了那个经典命题——— 地方文化和大众文化的丰富性,以及其在历史上存在的合理性,并非国家权力可以通过强制手段在一朝一夕之内实现改造。其背后亦蕴含着一种民主和平等的价值观,即国家权力和精英文化应该对多元价值予以尊重。尽管这选择可能未必是最佳的,但是如果国家对个人行为过度干涉,对民间社会过度压制,以其专断的绝对价值观强加于其上,不但会戕害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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