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舂秫作美酒,酒孰吾自斟”的悠闲、宁静的生活后说:“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是说这样的生活也有其乐趣,可以让他聊且忘掉功名事业。又有一首《岁暮和张常诗》诗中说:“穷通靡攸虑,憔悴由化迁。抚己有深怀,履运增慨然。”可见他虽然实践着顺天履运的生活方式,却还是难免为年岁老大,事业无成而发出无可奈何的慨叹。但那仅仅是慨叹而且已,决不足以动摇他原初的意念。在陶渊明内心的出与处的天平上,归隐思想始终是占上风的,只不过真率的陶渊明习惯于将他那一颗平常心用诗歌记录下来罢了。也正因为这种真实的记录才使得他的隐逸诗格外动人。
陶渊明的追求隐逸固然同儒家“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的隐逸观有思想承袭关系,也受到庄子出世哲学和当时江州地带隐逸风气的影响,但主要还是源自他本人对于混浊、残酷的现实世界的认知。可以说正是陶渊明心中深埋的这份强烈的对官场的告别意识,使得他和整个社会保持着一个相应的心理距离,对现世增添了一种更超然的鸟瞰方位。所以在陶诗中,这种隐逸思想的倾诉和对田园生活的眷恋总是与对现实世界的冷眼评价紧密相连的。他勾勒的现世情景是这样的“羲皇去我久,举世少复真”,“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饮酒二十首》其二十),上古时的淳朴敦厚的世风已荡然无存,儒家的论理道德观也丧失殆尽,官场上更是充斥着虚伪和欺诈,“世俗久相欺”,“是非苟相形,雷同共誉毁”(《饮酒十二首》其六)。他把仕途的险恶比作”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感士不遇赋》),个体在宠大的社会面前不过是被嘲弄、被欺侮的对象,根本没有能动性。“妙算者谓迷,直道者云妄,”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成了社会常态。这一系列的认识是陶渊明从五次踏入官场的痛苦实践中得出来的,是用一种告别性反思的目光领悟的。正是基于这种认识,陶渊明才最终舍弃了那广济苍生的善良愿望,于宁静的田园终其一生,“荣华诚可贵,亦复可怜伤”。(《拟古九首》其四)博取功名固然可贵,但是却伴随着危险。“四体诚乃疲,庶无异患干。”(《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参加田园的劳作虽然辛苦,可是却可以避患全身。在陶渊明的心目中田园乃是一个远离战乱与篡夺的心灵的避风港,是能尽享生活乐趣的安乐窝。他的这种选择是清醒而理智的。
陶渊明的这一类隐逸诗正是他所说的“寄怀于言”(《九日闲居序》)的直抒胸臆之作。他写诗不为炫才,不为邀名,而是于酒酣、兴起时“题数句自娱”(《饮酒二十首序》),纯属一种私人化行为。在《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二)中说:“高酣发新谣,宁效俗中言”。他写诗不随时,不媚俗,只为唱出个体的心路历程,在破除了世俗的干忧之后,陶渊明的隐逸诗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本真的品格。
(二)与官场的丑恶、黑暗相对照,陶渊明笔下的田园、自然便凸现出一种清新、宁静的绝美状态。
他在摆脱了“樊笼”、“尘网”回到田园后,颇有一种“矰缴奚施,已卷安劳”(《归鸟》)的感觉,如飞鸟离网归林,游鱼脱钩入水。他以轻松、愉悦的目光去观察、欣赏着这一片属于自己的生存环境,倍感惬意。《归园田居五首》(其一)写道: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十多亩的宅院,八九间草屋,前种桃李,后植榆柳,远处的村庄和袅袅炊烟依稀可见,鸡鸣狗吠远近相闻。“梅柳夹门植,一条有佳花”(《蜡日》),这实实在在的一切就是诗人所日思夜想的“自然”。这份生活既真实又平易,秋天,“露凝无游氛,天高风景澈。陵岑耸逸峰,遥瞻皆奇绝。芳菊开林耀,青松冠岩列。”(《和郭主簿二首》其二),这里空气清新,奇峰高耸,松树与菊花相映成趣。春天,“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二),“鸟哢欢新节,泠风送余善”(《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一),“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拟古九首》其三),万物复苏,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冬天,“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砀,在目皓已洁”(《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大雪之后,田园满眼洁白,万籁俱静。夏天,“蔼蔼堂前柳,中夏贮清阴。”(《和郭主簿二首》其一),浓密的树荫遮盖庭院,一片阴凉,打消了心灵的烦躁。随着一年四季节序的变化,自然界的一切景致按照其固有的规律变化着,使他感到安适则亲切,他迷恋这份怡然的生存状态,他要的就是这种安全感。有一首《归鸟》诗把这种心理渴求表达得更为明确:
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
翼翼归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见林情依。遇云颉颃,相鸣而归。遐路诚悠,性爱无遗。
翼翼归鸟,驯林徘徊。岂思天路,欣反归栖。虽无昔侣,众声每谐。日夕气清,悠悠然其怀。
翼翼归鸟,戢羽寒条。游不旷林,宿则森标。晨风清兴,好音时交。矰缴奚施,已卷安劳?
倦飞归林的小鸟,并不以找寻登“天”之路为终极目的,要的是能躲避暗箭的伤害,安享林间的惬意与平和。陶渊明以鸟自喻,委婉地道出了自己弃官归隐的真实动因。同时似乎也在申诉:在混乱的世界中,人性的自足性才是最真实可靠的。
陶渊明的隐逸诗中有很多表现自己在田园生活中的无限乐趣的。比如《时运》篇作于归田之初,集中地写自己田园生活的安逸情形。序中说:“《时运》,游暮春出。春服既成,景物斯和,偶景独游,欣慨交心。”暮春时节独自出游的陶渊是这样倾诉自己那颗快乐的心:
迈迈时运,穆穆良朝。袭我春服,薄言东郊。山涤馀霭,宇暧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
洋洋平泽,乃漱乃濯。邈邈遐景,载欣载瞩。称心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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