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田园诗人的开山鼻祖,陶渊明历来给人的印象是恬淡清廖的隐士。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是充满矛盾的。他厌世,不惑之年愤然辞官归隐,从此不入仕途;然而他终不能弃世,归隐之后仍与朝中名流结伴,对世事不能完全释怀。他的这种矛盾心理在他的诗文中都有流露。本文拟以他的代表作《归去来兮辞》和《咏荆轲》为例来论证陶渊明厌世而不能弃世的矛盾内心。
一、《归去来兮辞》:誓在归隐的厌世人。
陶渊明生活在社会动荡的东晋刘宋易代之际,先后做过江州祭酒、桓玄的幕僚、镇军将军刘裕的参军、建威将军刘敬宣的参军、彭泽令等小官,出仕为官共十三年(393年~405年)。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年少时的陶渊明是有济世理想的。“忆我少壮士,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杂诗》),“在我中晋,业融长沙。桓桓长沙,伊勋伊德。天子畴我,专征南国”(《命子》)……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可以感觉得到陶渊明济世报国的豪情。
但是,入仕的13年里,陶渊明的思想发生了转变。他本是怀着救济苍生的愿望来做官的,但是他先后辅佐的政权却一个个上演着统治者争权夺利的丑剧。官场内部的倾轧和斗争也让“少无适俗韵”的他难以适应,“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在这种心境下,他出世的另一个理由:“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于是,他找到一个借口便解职而去了,“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就在这个时候,《归去来兮辞》诞生了。
通篇读来,文中不乏对官场的厌弃思想,同时归隐田园的欢喜之情也溢于言表。“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这句话表面看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实际上是在反省自己。“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犹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表面看诗人是在谴责自己走错了路,实际是表达了对现实的不满,对社会黑暗的批判。在这样一种心情驱使下,诗人归心似箭,让船儿快快地行,恨不得天快一点亮起来。看见自己的家门,欢喜之情无法言表,连奔带跑,回到家中。这种心理描写,其语言虽不像小说那样细腻罢了,但它更能给读者以想像的空间。与官场相比,田园风光是这样的令人清爽。“童仆欢迎,稚子候门。”天真烂漫的小孩让诗人看到了纯洁和质朴。诗人写身处庭院房舍的悠然之情。这里有小径、松菊、酒盏、壶觞、庭柯,无违心事,有悠然情,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官场如何黑暗?诗中无一句交代,但田园的美好,不正暗示出了官场的可憎吗?这是一种“暗比”,文字上没有对比,但诗人心中时时在对比。“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这其实不是在写云和鸟,而是诗人心灵的表露。宋人叶梦得评说:“非胸中实有此境,不能为此言也。”[1]
二、归隐后的人际交往:非弃世之纯隐士
但是,《归去来兮辞》只是反应了陶渊明归隐后思想的一个方面。他本质上不是一个只沉湎于田园风光而不关心时事的纯隐士,虽然他说“性本爱丘山”,但他的骨子里是深受儒家思想影响而希望有所作为的。鲁迅先生在谈到陶渊明时说:“就是诗,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题未定草》)这在他归隐后的人际交往中可以看出。
陶渊明在归隐之后,交往的朋友像殷景仁、颜延之、羊长史、周续之、祖企、谢景夷、庞参军等,都是在刘裕执掌政权时出来做官的,其中像殷景仁更是刘裕代晋建立宋朝后的佐命功臣,颜延之也是在新朝大有作为的人,陶渊明又作了江州刺史王宏的座上客……他们之间的交游可以从很多诗中得到证据。例如陶渊明的《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一诗:“负婀颓檐下,终日无一欣。药石有时闲,念我意中人。相去不寻常,道路邈何因。周生述孔业,祖谢响然臻。道丧向千载,今朝复斯闻。马队非讲肆,校书亦已勤。老夫有所爱,思与尔为邻。愿言诲诸子,从我颖水滨。”诗中陶渊明表明了愿意和三人做邻居的心理。
从这些交游我们可以看出,陶渊明和真正出世隐居的人是不同的。他既结交功名之士,也和贵人交往,留心世事,并不真的与世相忘。
三、《咏荆轲》:入世之心的的直接显露
《咏荆轲》大约作于宋武帝永初三年(422年),陶渊明五十八岁。
宋代朱熹说:“渊明诗,人皆说平淡,余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来不觉耳。其露出本相者,是《咏荆轲》一篇,平淡的人如何说得这样言语出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读这首诗,绝无那种饮酒自娱,达观闲适之情,反而充满着一种激昂慷慨的气氛。
诗歌按照事件的经过,描写了出京、饮饯、登程、搏击几个场面,尤其着力于人物动作的刻画,塑造了一个大义凛然的除暴英雄形象。比如,“提剑出燕京”,写出了荆轲仗剑行侠的英姿;“雄发指危冠,猛气充长缨”,更以夸张的笔法写出荆轲义愤填膺、热血沸腾的神态。而“登车何时顾”四句,排比而下,一气贯注,更写出了荆轲义无反顾、直蹈秦邦的勇猛气概。诗中虽没有正面写刺秦王的场面,但从“豪主正怔营”一句,可以想见荆轲拔刀行刺之时那股令风云变色的虎威。
这首诗还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来烘托荆轲的精神面貌。最典型的是易水饮饯的场景。在萧杀的秋风中、滔滔的易水上,回荡着激越悲壮的乐声,“悲筑”、“高声”、“哀风”、“寒波”相互激发,极其强烈地表达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主题。
《咏荆轲》写在陶渊明归隐后的17年。归隐这么久以后仍然写出这种慷慨激昂的诗篇,陶渊明在欣赏田园风光的时候,他心中对世事的关心和济世报国的愿望还在翻腾。
综上所述,从《归去来兮辞》到《咏荆轲》,陶渊明虽然身在田园,名为归隐,但他内心深处却还是不能洒脱弃世 [1] [2]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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