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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之「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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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篇名的解释,古往今来已有十余种。追本溯源,最早是司马迁所云:“离骚者,犹离忧也”,之后班固释“离”为“遭”,云:“离犹遭也,明已遭忧作辞也”。今存最早的王逸注则释为:“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已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者也”,《离骚》本不称“经”,后世尊之“经”,王逸释“经”字,实属多余,洪兴祖《补注》已经指出。王逸注只可取“别愁”的解释。这三种最早的解释,相差不甚远也符合全文大意,故常为后世所取用。然而近世学者出于探索精神,每欲更求新解,以期更切原意,于是有歌曲名称说、抒发忧思说、离歌说、离间之忧思说、排遣忧愁说、离开“蒲骚”(地名)说等等。许多说法都是广征例证,虽不能成为定论,但毕竟有很大参考价值。因为解释太纷歧了,我在研读过程中,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提出一点想法,就正于读者同好。“离”解作“离别”“遭逢”,都可于《离骚》本文中找到内证,问题是一个“骚”字。按许慎《说文解字》卷十“骚”:“扰也,一曰摩马,从马蚤声”。段王裁注以为“扰也,一曰”四字为后人所增。按各本均有此四字,段氏之言未必恰当。段注云:“摩马,如今人之刷马,引伸之义为骚动”,又云:“若《屈原列传》曰:‘离骚者,犹离忧也。’……骚本不训忧,而扰动则生忧也,故曰忧”,指出司马迁“离忧”之说是释引申之义,而非字之本义。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孚部第六释“骚”字:“扰也,从马蚤声,按谓马扰动也”,今按“骚”的本义是扰动,古籍均作如此解,如《诗经·常武》:“徐方绎骚”,传曰:“动也”;《国语·郑语》:“王室方骚”,注曰“扰也”;《尔雅·释诂》,“骚,动也”,《汉书》颜师古注亦云:“忧动曰骚”。其字从马,形容马之躁动不安。又有从心之“忄蚤”字。《说文解字》十篇下“忄蚤,动也。”也释为动,二字互通。《诗经·月出》:“劳心忄蚤兮”,《尔雅·释训》:“庸庸忄蚤忄蚤,劳也。”从人心着眼,故《释文》、《广雅》每取引申义释为“忧”为“愁”。字又作“忄品木”,《说文》释“愁不安也”。《诗经·小雅·白华》有“念子忄品木忄品木”正形容心不得安宁也。综上所引,“骚”有扰动不宁意,直接以“忧”“愁”解释,似尚不够贴切。况且如“骚”即“忧”,那么何不径以“离忧”名篇。于是又有方言之说,项安世《项氏家说》卷八《说事篇一·离骚》云:《楚语》伍举曰:“德义不行,则迩者骚离,而远者距违。”韦昭注曰:“骚,愁也;离,畔也。”盖楚人之语,自古如此。屈原《离骚》必是以离畔为愁而赋之。所引韦昭注是解释不通的。本意是说统治者不施德义,近处的人民骚动不安,离心离德,远处的人民则不听命令,直接抗拒了。如说因忧愁而反叛,已不合逻辑,如以释离骚则成了“反畔而愁”更不成立了,所以项氏又加解释:“畔谓散去,非必叛乱也。”可见韦昭之注、项氏所言不能自圆其说,说是方言也并无根据。这个例子正好说明“骚”字不宜直接引申为忧愁,“骚动不安”的含义是应该保留的。前人有见于此,故每以动扰释“离骚”之“骚”字。如钱澄之《庄屈合诂》云:“离为遭,骚为扰动。扰者,屈原以忠被谗,志不忘君,心烦意乱,去住不宁,故曰骚也。”又如戴震《屈原赋注》云:“离,犹隔也。骚者,动扰有声之谓。盖遭谗放逐,幽忧而有言,故以《离骚》名篇。”又如王栽恕冻词释》:“离,别也;骚,动也。父子离别骚动不宁,天之经也。”都没有放弃“骚”有动扰不宁的含义。《离骚》全文充满思想感情的矛盾,反映了作者心绪的不宁。诗人是明智的,对于吉凶祸福看得非常清楚,他可以有多种选择,女须之詈,责以与俗逶迤,这虽是乱世中保全自身地位的不二法门,屈原是决不能接受的。但他曾想到“退将复修吾初服”,这完全符合“天下有道则仕,无道则隐”的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未尚不是一条可选择的道路,但屈原似乎又做不到,至少不能坚持做到。卜问灵氛、巫咸,都劝其离楚他去自有遇合。在当时贤才流动,策士游说各国的情况下,也是很自然的选择,但屈原又不能采取。他痛恨楚国政治的昏暗,坚持自己光明的品质,陷于深深的矛盾之中。即使在想象中,灵魂升天漫游,却仍旧摆脱不了对楚国的依恋。这都是《离骚》中所表现的一种特别深厚的感情。钱钟书先生对于屈原的矛盾心情,曾作了很好的概括:弃置而复依恋,无可忍而又不忍,欲去还留,难留而亦不易去。即身离故都而去矣,一息尚存,此心安放?有这样的矛盾心情,当然是动荡不宁的,这就是称“骚”之意,仅以“忧愁”是不足以表达的。《离骚》最动人的是其情,反复曲折充分地表达了作者的感情。这种无比深厚的爱国之情,是不能以功利为标准作出评价的。近代以来,研究者每不免纠缠于屈原热爱楚国是否有背于历史发展的方向,屈原的行为是否缺少策略的考虑以致效果不佳,等等。这都是没有充分注意到作为“这一个”屈原的特殊性。屈原就是屈原,他有那样的经历,具有那样的思想感情,总体说来,这感情是高尚的,是美好的,何必斤斤于其成败得失呢?我觉得王夫之在《诗广传》中的一段话特别有启发。他评价《诗经·庸阝风·载驰》“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说:下峥嵘而无地,上廖廓而无天,义结于中,天地无足为有无,而况于人乎?依旧注,许穆夫人欲归唁失国之卫侯,许国大夫以不合礼义加以阻止,许穆夫人赋《载驰》以申其忧愤。王夫之说,什么叫“义”呢?“此亦一义也,彼亦一义也。”所以他接着说:是故所可言者,归唁焉耳,控于大邦焉耳,皆百尔所思可袭义以争我者也。过此以往,生于性,结于情,不有我所之者乎?我所之者,果何若耶?《载驰》之怨妇,黍离之遗臣,沈湘之宗老,囚燕之故相,悲吟反覆,而无能以一语宣之,同其情者喻之而已。他解释爱国的情怀,是一种至情、至性,举出许穆夫人、西周遗臣、屈原、文天祥,这几位人物“悲吟反覆,而无能以一言宣之”的,就是这种“生于性,结于情”的执着追求。“义结于中,天地无足以为有无”,哪里还管得别人的种种议论呢!《离骚》悲叹反覆,写出了情感的波澜,心灵的振荡。“余既不难夫离别”“固将远逝以自疏”,说是这样说,但再也不愿、不能离去,心情振荡不宁全用一个“骚”字概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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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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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离骚》之「骚」原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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