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 雨后(节选) 周晓枫 从平凡的时刻出发,从洁净的地点开始。雨,这个美妙的象形字,它是惟一在同时成为一幅儿童简笔画的汉字:四个孪生的水滴兄弟,正路过窗口,乘着风倾斜的滑梯。雨的样子多么简单,我们的种种迷惑和猜想正基于此一一因为包含着巨大的可能性,所有的未知数均大于已知。在“无”中才能放进“有”,雨就是这样,盛下一桩浩大的无望爱情,或是数次摧折万物的风暴。流浪的波西米亚人从水晶球中占卜命运,一个孩子,从雨里得知更多。我仰头,第一滴雨恰巧落下,瞳孔从未这样清亮。 先于每年春天到来的,是一场雨。经过冬季漫长的肆虐,大地伤痕累累。一切都是光裸的,贫苦的世界被剥削得彻底破产。只有秃桠的柿树上,挂着几个去年的残破果实,难挨寒冷中,麻雀曾把它们一一啄开,作为最后的救命赈济。空旷,体现出某种近于哀悼的气氛。雨就此到来。我们放心了,雨是自行车的悦耳铃声,穿绿制服的树,很快就会把春天直接邮递到我们手里。雨下起来,优美的天地乐器,它竖琴的弦连续演奏,把我带进童话般无尘的想象。雨是春天的小号,夏日的珠链。雨是竖纹的网,低垂的帘。雨是细齿的一把水晶梳。来自高空,来自目力不可抵达的玄想之城,从未有一种事物等同雨,让我如此想象天堂的存在。雨是神播种的秧苗。雨是一棵生满针叶的玻璃植物。或许,它盛大的树冠隐匿在天庭,雨滴,只是一颗颗椭圆的籽粒,摇落下来,要在土壤间植入秘密的和平。雨是最小的仙女,舞裙浅灰,踮起芭蕾足尖一一靛蓝色的夜晚,她们的絮语和歌声在枕边,好心的仙女因何忧伤?绵密的雨,好似银针,谁踩着一架巨大的缝纫机在大地上刺绣?更大的雨来了,做值日的天使在冲洗楼上的台阶。当天上的河流注满,水就瀑布一样溢出,让我们认清天地之间的巍峨落差。雨是上帝垂下的钓线,就像从水层下面诱引鲜活的鱼,它从黑暗的土壤深处钓出花朵。联系起天与地,雨仿佛是一种信物,这些来自天上的字母,我们无从解读。但我深信,神用雨水降下谕旨,字字剔透晶莹,灌溉万物,渗透至它们的根部,过后又无迹可寻。有一次,很小的一个石块从五楼阳台上碰落,轻易敲开一个叔叔坚硬的头骨,在医务室里,我看到汹涌的血不止流淌。我不禁迷惑,怎样的力量控制,使每一滴雨从那么那么高的地方下坠依旧温柔? 水是灵魂物质,占有生命的最大比例一一雨是对生命的慷慨补充。雨落在青灰的瓦砾。在迟归小鸟的毛羽间。在公园空着的长椅。在抽芽不久的麦苗上。在失恋一样忧伤的湖面。在行路人撑开的伞篷。在草丛间隐蔽的小小的昆虫尸体上。在农家敞口的水缸。在孤儿有点儿乱的头发里。所有的,尊贵和卑贱的,呼吸着和陷入冷寂的,歌唱的和饮泣的,走近和远离一一那重逢和告别的,都在雨里得到平等对待。雨,冲走漂泊者的眼泪,孩子的玩具,情人的遗书,罪犯留下的脚印。什么在雨里此消彼长生生灭灭?滴水穿石,千万雨滴,岁岁年年,日日月月, 洞穿看似坚不可摧的东西。
[赏析] 读这篇散文,我们惊叹于作者对想象的挖掘和拓展。首先,从“雨”字的象形体开始着手,将它想象成为一幅儿童简笔画,细致地进行涂绘,精炼、深刻而且形象;然后进行想象空间的拓展:波西米亚人占卜用的水晶球,一个雨中的小孩子,几个连续错接的镜头,随后,雨的化象则更加纷繁灿烂,是穿绿制服的邮递员,是银针、钓线……这些意象的变化,把人世凡尘、自然景物、上帝天堂有机地接连起来,创造出瑰丽陆离的玄妙境界。作者以深邃的目光、包容的胸怀,将朴素的哲理寓于其中,“从平凡的时刻出发,从洁净的地点开始”,仿佛于大静寂中带给人们以轮回的概念,探索、追求和一千年、一万年的永不回头。
▲闲看时尚旋风 [时文英华] [导读] 英国十八世纪文豪Joseph Addison说:“当我看到伟人的墓志铭时,我所有内心的嫉妒都消失无从。当我看到世上那些以美丽著称的人的墓碑时,我心里的欲念全无。当我看到聪明的人与和他自己聪明才智能相当的对手并肩躺在墓地时,我为那些微不足道的竞争感觉悲伤与震惊。当我看到那些数百年前的名人的墓碑时,我想到我们都如此短暂。”墓志铭浓缩了每一个灵魂的人生态度,每一种世相都堪称辉煌! 思想者的墓志铭 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农历五月初五,屈原自沉汨罗江。从而,中国失去了一个伟大的灵魂。屈原生活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代,那时,何谓善,何谓恶,何谓美,何谓丑混淆不清。众人皆醉,惟有屈原独醒。他追问,寻觅,倾诉,诅咒,以悲愤至极的《天问》来“呵而问之”,在无望和绝望中自杀。 两千多年后,1927年6月2日上午,一个思想者来到颐和园昆明湖北岸的鱼藻轩前,自沉于水。他口袋里的遗书写到:“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之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敛,葬于清华园莹地,汝等不能南归,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料理,必不至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不至饿死。” 他是谁?他是集考古学,人类学,西方哲学,美学,版本目录学和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之大成的王国维。他文学理论的“境界说”已深入人心,他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须经过三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此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三境也。 关于王国维的死及其思想,从他生前好友陈寅恪撰写的“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中可见一斑:“士之谟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络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尔。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彰,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纪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思想之所以为思想,就在于它创造性地理解世界,理解人生。王国维的探索研究遇到了死结,他觉得“人生过处唯有悔,知识增时只益疑。”深入的研究对他不但不是一种安慰,反而成为一种巨大的伤害。为了自救不得不思考,为了思考却不得不伤害自己。思考不但没有使他变得强大起来,反而将生命消耗殆尽,使得他找不到一个活下来的理由。金梁在《王忠悫殉节记》中写到:“公殉节前三日,余访之校舍。公平居静默。是日忧愤异常,时谈次,偶及颐和园。谓今日干净土,唯此一湾水耳,盖死志早已决矣。殉节日,公晨起游园,步至鱼藻轩,临流默立。园丁见之不为意。忽闻落水声,争往援起,不及一二分,公已绝矣。轩前水才及腹,公跌下后,府首就水始绝。故头足均没水中,而背衣犹未尽濡湿也。时家人尚未知,隔窗见公方伏案作书,邻右亦皆见之。及闻耗入觅,实无人。始悚然。公之神灵不昧也。” 王国维那个时代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和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他看到了世纪的不可爱与历史的颓败。他没有拿起镰刀斧头,而是不惜以死来撞击地狱之门。 王国维投水后将近五十年,1966年8月24日,又一个思想者投入了水的怀抱。那是一个荒唐的年代。8月23日,著作等身的老舍与20多位作家,艺术家被红卫兵拉到国子监孔庙大院,让他们时而下跪,时而围着燃烧的戏装和书堆跳“牛鬼蛇神舞”。老舍被挂上黑牌,受到平生第一次侮辱和毒打,他流血了。 8月24日老舍带着头天留下的累累伤痕,带着头一天难以承受的人格侮辱和巨大思想压力,走出了他住了16年的北京丰盛胡同10号院,再也没有回来。 太平湖公园看门人回忆说,他看到这个老人在公园里独自坐了一整天,由上午到晚上整整一天,几乎没有动过,他估计,悲剧是发生在午夜。可以想见,老舍先生是多么痛苦迷茫。他那么爱这个世界,可这个世界怎么容不下他呢? 巴金在回忆录中写到:我出了剧场,脑子里还印着常四爷的一句话:“我爱咱们的国啊呀,可是谁爱我呢?”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追逐我。我听见了老舍同志的声音,是他的发问。这是他的遗言,我怎样回答呢? 老舍先生投水的太平湖,在70年代修地铁时被添平,上面建起了厂房,成了地铁车辆的停车场。时隔12年后,舒乙先生有一次偶然打开一张解放前的北京地图“竟一下子找到父亲去太平湖的答案。太平湖正好位于北京旧城墙的西北角,和城内的西直门大街西北角的观音庵胡同很近,两者几乎是隔着一道城墙和一条护城河而遥遥相对。从地图上看,两者简直就是近在咫尺。观音庵是我祖母晚年的住地,她在这里住了近十年。房子是父亲为她买的,共有十间大北房。她老人家是1942年夏天在这里去世的。我恍然大悟,父亲去找自己可爱的老母了”。 老舍幼年丧父,对母亲有极深的感情。他说:“生命是母亲给我的。我之能长大成人,是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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