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水浒传》赏析一《水浒传》写的是一支什么样的歌呢?忠奸斗争的悲歌?农民革命的颂歌?市井小民的心歌?还是混声合唱的英雄交响乐歌?不管人们给这支歌下什么样的定义,它那声震霄汉昂扬激荡的美妙旋律,却使古往今来无数读者为之心醉神迷、折服倾倒。明代散文家袁宏道就曾记录下了一个十分生动的事例:一位好读书的秀才,缄默了十年。有一天,忽然拍案狂叫起来:“异哉,卓吾老子吾师!”听者大吃一惊,连忙发问,他回答:“人言《水浒传》奇,果奇。予每检《十三经》或《二十一史》,一展卷,即忽忽欲睡去,未有若《水浒传》之明白晓畅,语语家常,使我捧玩不能释手者也。若无卓老揭出一段精神,则作者与读者,千古俱成梦境。”(《东西汉通俗演义序》)这位被圣贤之书折磨得头脑昏沉、精气枯竭的儒生,借助于李卓吾批点的指引,在《水浒传》美妙乐声的震颤下,竟然使封闭十年的心海,一下子奇迹般地动荡豁朗了起来。那么,使这位读书人如此痴狂的李卓吾所揭出的“一段精神”,又是什么呢?
明、清两代众多的《水浒》批评家中,有两位大家是值得我们注意的。
被封建文坛视为异端之尤的卓越思想家李贽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率先高度评价了《水浒传》。针对封建卫道者“诲盗”“倡乱”的恶声诬骂,李贽以反传统的超凡识见和勇气,突出强调了《水浒》“忠义”的思想内容。他认为“《水浒传》者,发愤之所为作也。”作者“虽生元日,实愤宋事。”愤慨于宋室的“大贤处下,不肖处上”颠倒混乱的时政。因此梁山义士不是造反的强盗,而是被驱逼的“大力大贤有忠有义之人”。他们“身居水浒之中,心在朝廷之上,一意招安,专图报国。”(《忠义水浒传序》)李贽在这里已经指出了《水浒传》“乱自上作”“逼上梁山”的这一思想倾向。不过,他把“逼”和“被逼”双方的矛盾,仅仅归结为“贤”与“不肖”的冲突,是忠于君国有才有识的热血义士,与欺君罔民、妒贤忌能、贻祸国家的奸佞肖小的斗争。所以,他把蓄意招安至死不忘效忠君王的宋江,奉为“忠义”的最高典范。《水浒传》谱写的是一曲“忠奸”斗争的悲歌。李贽的评点“无恶不归朝廷,无美不归绿林”,批判的锋芒无情地指向了封建专制礼法和贪酷官僚政治,把同情与赞美无保留地给予了受迫害的反抗英雄,对广大读者冲破封建正统文坛的思想藩篱,正确认识理解《水浒》的思想和艺术,起到了发蒙震聩的作用。但是,尽管李贽是一位杰出的反礼法斗士,他对《水浒》的认识,也只能达到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历史高度,而无法超越阶级和时代的局限。很显然,他赞颂《水浒》的“忠义”主题,立脚点是忠于君义于友,报效朝廷。封建伦理观念和正统皇权思想的束缚,影响了李贽对《水浒传》思想价值的更为全面科学的发掘和把握。
继李贽之后,水浒评论史上的另一位大家是金圣叹。他以卓异颖敏的识见和鉴赏力,对《水浒传》进行了更为细致、全面、深入的评点。他对《水浒传》文学创造上的成就作出了极高的评价:“天下之文章,无有出《水浒》右者;天下之格物君子,无有出施耐庵先生右者。”为此,他把一部《水浒传》授给年刚十岁的儿子,作为日后打开经史文库的一把钥匙来阅读:“《水浒》之文精严,读之即得读一切书之法。”(《水浒传序三》)然而,他却是反对李卓吾“忠义”说的最竭尽全力的一个。他认为《水浒》英雄都是“揭竿斩木之贼”,如果冠以“忠义”美名,那么就要产生使“已为盗者读之而自豪,未为盗者读之而为盗”的不利于封建统治的严重恶果。(《水浒传序二》)当然,也就不配享有受招安的待遇。于是,他对《忠义水浒传》的原本进行删削批改,砍掉七十回后的招安等全部内容,添上了卢俊义作噩梦一百单八将全部被杀的结尾,制作了一部七十回本的《水浒传》。可是批改后的七十回本《水浒》,却并没有因金圣叹要竭力删除“忠义”精神,而使梁山义士贼面可憎,反倒使原本《水浒》的民主性精华更加突出,抗争性、鼓动性更为强烈。更由于批改后语言文字的益趋精粹、情节结构的更为洗练紧凑、人物性格的愈加鲜明统一,而使《水浒》传播出现了空前的盛况:“一时学者爱读圣叹书,几乎家置一编。”(清·梁章钜《归田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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