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事又和时代结合起来,像名厨 而落得去包办监狱的伙食,顺口说出这年月就是监狱里人多;说书的先生抱怨 生意不好,也顺口说出这年头就是邪年头,真玩意儿要失传……。因此,人物 虽各说各的,也顺带着看见了一点儿那个时代的面貌。这样的人物虽然也许只 说了三五句话,可是的确交代了他们的命运。(四)无关紧要的人物一律招之 即来,挥之即去,毫不客气。
这样安排了人物,剧情就好办了。有了人还怕无事可说吗?有人认为此剧 的故事性不强,并且建议:用康顺子的遭遇和康大力的参加革命为主,去发展 剧情,可能比我写的更像戏剧。我感谢这种建议,可是不能采用,因为那么一 来,我的葬送三个时代的目的就难达到了。抱住一件事去发展,恐怕茶馆不等 被别人霸占就已垮台了。我的写法多少有点新的尝试,没完全叫老套子捆住。
问:请谈谈您的语言吧。
答:这没有多少可谈的。我只愿指出:没有生活,即没有活的语言。我有 一些旧社会的生活经验,我认识茶馆里那些小人物。我知道他们做什么,所以 也知道他们说什么。以此为基础,我再给这里夸大一些,那里润色一下,人物 的台词即成为他们自己的,而又是我的。唐铁嘴说:已断了大烟,改抽白面了 。这的确是他自己的话。他是个无耻的人。下面的:“大英帝国的香烟,日本 的白面,两大强国侍侯我一个人,福气不小吧?”便是我叫他说的了。一个这 么无耻的人可以说这么无耻的话,在情理中。同时,我叫他说出那时代帝国主 义是多么狠毒,既拿走我们的钱,还要我们的命!
问:原谅我,再问一句:像剧中沈处长,出得台来,只说了几个“好”字 ,也有生活中的根据吗?
答:有!我看见过不少国民党的军、政要人,他们的神气颇似“孤哀子” 装模作样,一脸的官司。他们不屑与人家握手,而只用冰凉的手指(因为气亏 ,所以冰凉)摸人家的手一下。他们装腔作势,自命不凡,和同等的人说起下 流话来,口若悬河,可是对下级说话就只由口中挤出那么一半个字来,强调个 人的高贵身份。是的,那几个“好”字也有根据。没有生活,掌握不了语言。
(原载1958年《剧本》5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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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入者的话
感谢xyu@snakemail.hut.fi为网上朋友输入了老舍先生的电影剧本《人同 此心》。这个剧本无疑在文学史上是有意义的,对于说明如何让一位文学大师 写出一部一般乃至不好的作品也很有说服力。可是如果让网上的文学库中只有 老舍先生的这样一部作品,显然是不够以至不恭和不公的。而《茶馆》是老舍 先生话剧作品中最出色的一部,这是我输入它的第一个原因。
老舍先生用北京话写北京,写北京人。他写正直的北京人(如《四世同堂 》中的祁瑞宣),写热心的北京人(如《正红旗下》中的福海二哥),他写懦 弱的北京人(如《茶馆》中的老王掌柜),他也写自私无聊的北京人(如《四 世同堂》中的祁瑞丰)和丑陋的北京人(如《四世同堂》中的大赤包儿)。他 也是真的热爱北京,热爱北京人,和热爱北京话。他出生在北京,他怕也想过 会死在北京。但我可以保证,他肯定没有想过他会那么死在北京,死得那么惨 ,而且是死在--不管是什么样的--北京人手中。老舍先生死在文革中。网 上有人提议建立一个文革博物馆,这是我输入《茶馆》的第二个原因。
输入的是老舍先生的剧本稿,北京人艺在演出这部名著时有了一些修改。 其中最大的修改是删去了沈处长的出场,即将三位老人撒完纸钱后分手,老王 掌柜拿着腰带向后走作为全剧的结束。我能记住的其它小的修改比如说有:第 二幕中松二爷上场,旗人礼多,演出本为一句一个安:“王掌柜,您好?(请 安)太太好?(请安)少爷好?(请安),生意好?(请安)……好(实在想 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问好的,可安已经请了,只好说了一个好字)”再有如第 三幕中送康顺子走一段,演出本为:
康顺子 老掌柜,您硬硬朗朗的吧!
王利发 (顺口答音)哎,硬硬朗朗的,硬硬朗朗的。(自言自语)硬 硬朗朗的可干什么呢?
哪一位对演出本比较熟,能否将演出本也输入进来以对照?
说到《茶馆》就不能不提到北京人艺。很多人以为一些老的艺术形式已是 昨日黄花,比如京剧和话剧。以北京为例,三大话剧团:北京人艺、中央实验 话剧团、北京青艺除了人艺外都那么不景气。有的行内人士就象王掌柜一样试 尽了各种法子改良,可惜都不在点上。我看了几部戏,力气都花在包装上了: 大剧场不行改小剧场;剧中人放到台下去;让外国人穿中国衣服,古代人穿现 代衣服。总忽略了核:好剧本、好导演、好演员和严肃认真的态度。北京人艺 恰恰在这几方面都好,好剧本不断--从老舍先生的、曹禺先生的到《天下第 一楼》、《狗儿爷涅[般木]》和《洋麻将》、《巴巴拉少校》等等;好导演 --焦菊隐、林兆华等等;好演员--于是之、郑熔、黄宗洛、朱旭等等(大 名鼎鼎的能有几十位)。名演员而能有严肃认真的态度想象中似乎是必然的, 实际中却很难得。但在人艺的阵容中却屡见不鲜。黄宗洛演了一辈子小角色; 叶梓因为《龙须沟》中娘子是个烟酒嗓,而生生把自己的嗓子喊哑。这就是为 什么人艺的戏可以几遍甚至十几遍的看。笔者看了七八遍《天下第一楼》,看 到最后一次还能发现以前没注意到的细节:第一幕中帐房给堂头看的帐本和给 老掌柜看的帐本不是一本!细!您还能用什么别的词呢?九一年于是之等先生 最后一次演《茶馆》,二十块钱的票在剧场门口炒到二百块钱,谁站在那里喊 话剧象大清国快亡了,梦话!去年(1995)年夏天回了一次国,正赶上人 艺演《北京大爷》,可惜没买上票。不过倒也说明人艺依然火,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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