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义”,并对此做了剔骨透肌式的剖析。这也是钱氏的李贺论最具独创性之处。
钱氏论李贺诗歌的修辞,首先指出其爱用曲喻、借代的特点。“曲喻”一词是钱氏的发明,钱氏之前,王礼锡曾名之曰“间接虚拟”,但远没“曲喻”一语生动准确。钱氏后来著名的“通感”理论即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什么是曲喻呢?钱氏分析道:“比喻之法,尚有曲折。夫二物相似,故以此喻彼;然彼此相似,只在一端,非为全体,苟全体相似,则物数虽二,物类则一,既属同根,无须比拟。长吉乃往往以一端相似,推而及之于初不相似之他端。余论山谷诗引申《翻译名义集》所谓:‘雪山似象,可长尾牙;满月似面,平添眉目’者也。如《天上谣》:‘银浦流云学水声’,云可比水,皆流动故,此外无似处;而一入长吉笔下,则云如水流,亦如水之流而有声矣”。细察贺诗,此类诗句尚有许多,如“羲和敲日玻璃声”,“杨花扑帐春云热”,“歌声春草露”,“冷红泣露娇啼色”等。在这里,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人类的视、听、触、嗅、味觉等一切感官全部打通了。不难发现,曲喻之论实是抓住了贺诗修辞的独创性。钱氏同时指出:“长吉又好用代词,不肯直说物名。如剑曰‘玉龙’,酒曰‘琥珀’,天曰‘圆苍’,秋花曰‘冷红’,春草曰‘寒绿’。”接着又评价说:“(代词)偶一见之,亦复冷艳可喜,而长吉用之不已”则“微情因掩,真质大伤。”代词之优劣,程千帆先生在《诗辞代词缘起说》(见《古诗考索》,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一文中有详细解说,不过,钱氏指出李贺爱用代词,的确揭示出李贺诗歌的一个重要特点。
其次,钱氏指出李贺诗歌赋事摹物时,爱“使之坚,使之锐”的特点,因此贺诗中多用金石硬物为比,如“昆山玉碎凤凰叫”,“石破天惊逗秋雨”,“香汗沾宝粟,”“夜天如玉砌”,“荒沟古水光如刀”,“皆变轻清者为凝重,使流易者具锋芒。”故屡以“凝”、“死”、“寒”、“冷”配之,使之化流易为凝重。钱氏指出西方戈蒂埃、赫贝儿、爱伦坡、波德莱尔等人之诗与李诗有相似之处,却同中有异。李诗坚、锐中又具“险急”、“流转”。“其每分子之性质,皆凝重坚固,而全体之运动,又迅疾流转,故分而视之,词藻凝重,合而咏之,气体飘动……如冰山之忽塌,沙漠之疾移,势挟碎块细石而直前,虽固体而具流性也”……至于其“好用青白紫红等颜色字,譬之绣革剪采,尚是描画皮毛,非命脉所在也。”李贺诗歌中爱以金、石硬物为比,多用玉、石、刀、剑等字,这尚是人们不难发现的,但钱氏独能以“坚”“锐”为线索,深挖李贺诗歌独特的用字规律及其效果,道他人所不能道,可谓真知李贺诗歌心眼所在者也。
四是研究李贺诗歌时注意打通学术界限,融古今中外于一炉。李贺《高轩过》“笔补造化天无功”,历来论者皆从文学着眼,钱氏却从中发现了更深的文化蕴含,他征引中西数十种文献和文艺家言论,以此句来形容艺术的最高境界,认为模写自然之“写实”与师心造境者在最高处是统一的,都可以达到“通天”、“补天”的化境。并说:“此不特长吉精神心眼之所在,而于道术之大原,艺事之极本,亦一言道著矣。”辩证地阐述了艺术家、艺术与自然的关系。
《谈艺录》是李贺研究的一座里程碑。后来的研究者论及李贺时几乎都不能不引用钱氏的成果。他所提出的“曲喻”之说,已经成为一种修辞原则而被广泛运用。钱氏之论也并非都是不刊之论,但你可以批评它,却不能绕过它,这正是《谈艺录》一书在李贺研究中的卓越成就。
历史由无数合力凝聚而成。二十世纪前期的李贺研究中,还有一些论著也显示出了现代性。如洪为法的《李贺之死》(《青年界》5卷2期,1934年2月)从心理学上初步解释了李贺诗多幻境及《李贺小传》中的神奇记载,认为李贺对死怀着既恨又怕的心理,所以常幻想一个神圣光明的天界。李贺临死神志不清,把幻想当成真实,所以才有赴白玉楼之语。致干《没落贵族的诗人李长吉》(《文学杂志》1933年4月第1号)则纯从阶级分析角度定性李贺是“一个贵族诗人,他的立场是地主阶级的立场”,并将他的诗歌看成是“当时贵族没落意识的结晶。”“他的诗歌的内容除掉悲伤与幻想以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所以他在诗歌上只能玩弄着形式美”。今天看来这种偏颇的阶级论是不足为取的,但在当时却开辟着一条研究的新路径。1933 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苏雪林的《唐诗概论》则为李贺单列一章“唯美文学启示者李贺,”认为李贺是唯美文学的发端,以肯定的态度为唯美主义高唱赞歌。周阆风的《诗人李贺》(商务印书馆1936年)有论述简单,分类混乱之弊,但他以“凄冷诡怪”,“字句精练”,“可以弦歌”,“反骈偶倾向”来概括李贺诗歌的特点,显得颇为精要。正是这些论著,共同展现出二十世纪前期李贺研究的现代风景。 二十世纪后期的李贺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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