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淇冲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到走廊里去。长江和姚那也都在。他们三个都是学医的,当过医生,还能够遇变不惊。没有救了。长江说。不能把受伤的神经接起来吗?我问。长江叹了口气,他说脑干就象豆腐脑,神经像豆腐脑上面撒了一些胡椒面儿,它们不是像线头儿一样的东西想接就接的。我呆呆地站着,过了半天我说也许会有奇迹呢,芬芳的意志力一向很强,我们这些人当中如果有谁能够创造奇迹的话,那一定就是芬芳了吧?他们三个人都望着我,他们的眼神儿一模一样,那是医生打量着病人或者病人家属的眼神儿。我闭上了嘴,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听起来都是愚蠢的。 芬芳大姐出来找我,说医生让赶快料理后事。 我们去给芬芳买衣服吧,不买寿衣店里的衣服,买她喜欢穿的衣服。芬芳大姐边说边流泪。我叫兰淇和我们一起去,万一芬芳大姐有什么状况,她还能帮上一把。 我们在商场里逛,芬芳大姐一直在流泪。她的样子引得很多人扭头看她。衣架上面的衣服看上去非常奇怪,似乎我们不是在买衣服,而是有几件衣服特意地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挑。我指了几件衣服,芬芳大姐都摇头说不,款式、面料、肥瘦、我们变得前所未有的挑剔。我看到一款浅米色的风衣,指给芬芳大姐看,她竟然一下子就相中了。兰淇付款时,我扶着芬芳大姐在为顾客休息预备的沙发上面休息,我盯着衣服上的商标——“思凡”,心里感到万分绝望。 第一件买下来,其他的就变得容易了。我们买了套套装,买了两套纯棉的内衣,不知道该不该买羊毛衫羊毛裤,办这类衣服,民间是有很多说法儿的。买鞋时,兰淇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兰淇接电话时泪水忽然夺眶而出。芬芳大姐朝她扑过去,问她芬芳是不是已经——。兰淇说不是,是芬芳的血压上升了。她是因为一时高兴才流泪的。芬芳大姐不相信,一下子瘫在地上,她说你们不要这样安慰我,虽然你们是好心,可是,你们不能这样骗我。我要去找芬芳,她忽然跳起来,朝外边冲去。我跑过去抓住她,我说兰淇不会骗人的,我们到医院只不过需要10分钟,她没有理由骗你。但芬芳大姐已经昏倒在我怀里了。兰淇拎着一大堆购物袋出来,我们扶着芬芳大姐上了车。到医院后,芬芳大姐扔下我们就往楼上跑,我站在楼梯上感到头晕目眩,好像几个小时以来不是我扶着芬芳大姐而是芬芳大姐扶着我似的。兰淇拉了我一把,问我你还行吗?我说行。我们又上了一层,我站住了,我问兰淇,你没骗我们吧?真的是芬芳的血压上来了吗?兰淇说是,电话里是这么说的。 血压真的上来了,现在高压到了七、八十。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拉着兰淇的手说,我说过有奇迹的吧?我说过的吧?兰淇的眼睛也红了,她点着头说,是,我也相信会有奇迹的。 芬芳的情况稳定了些,我们回了趟家,晚上我和阿怀还有兰淇长江一起吃饭。我们谁也吃不进去,对着桌子上的东西发呆。怎么会这样呢?阿怀不停地问。我们谁也不回答他。 吃完饭我们们去医院,力东已经赶来了。他坐在床边儿,拉着芬芳的手,尽管他在我的记忆里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但我一下子就知道他是力东。我告诉他我是谁。他恍然大悟地看着我。我说我们有很多次机会差一点儿就见面了,但都没见上。想不到终于见面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力东的眼睛一直是湿的。他说昨天夜里我看了一则笑话,特别特别好笑,我想讲给芬芳听,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她的手机不通,很晚了也没回家。快两点钟时我想睡觉,但怎么也睡不着,后来我索性就起来了,放音乐听。快天亮的时候,我接到大姐打来的电话,她说芬芳摔坏了。我订了飞机票,剩下的三个小时里我把家里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下,我要带芬芳回北京,进家门的时候希望她能夸赞我。力东冲我笑笑,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他也没伸手去擦。 阿怀呆了一会儿就到走廊站着去了,他是我们当中身体素质最好的,但生病打针是看见针头都能晕过去。长江检查了一下输液,发现护士给挂错了一瓶,连忙去找值班医生。后来,他和兰淇有发现芬芳的一条胳膊骨折了。 我们呆了两个小时,不时有听到消息的人来探望芬芳。临走时,力东问长江会不会有奇迹。长江说当然有奇迹,如果你们都坚持不放弃的话,也许会有奇迹。力东说我决不放弃。长江嘱咐了一些夜间护理需要注意的事情,然后我们离开了。在出租车里我问长江,芬芳身上的奇迹是什么?长江说以目前的状况看,最好的结果是变成植物人。 第二天上班前我先去医院。走在楼梯上时,心里觉得很空虚,没有兰淇他们在身边,万一结果出乎想象的话,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应付得来。 芬芳的情况很稳定,血压在七、八十左右。我长长地松了口气。芬芳的家人全都来了,老人的悲伤不言而喻。力东家也来了好几个人,在她的病榻前面支了一张折叠床,给护理人员休息用的。 我赶去上班,单位的人看我气色不对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犹豫了一会儿,对他们讲了芬芳的事情。不是说“说破”吗?也许多说说,就能把坏运气“破”掉了。 下班后我直接去医院,见到芬芳的父亲。芬芳以前总是和我提起他,他们父女的感情非常亲密。他的确如芬芳所说,是个很坚强、识大体的人,他从来没在众人面前失态过,但我能感觉出他是最悲伤的人。 我跑去看血压计,这是我唯一会看的仪器。血压升到了一百二十左右。我高兴极了。芬芳父亲也很高兴。不断有人进来,我就先出去了。在外面,看到芬芳大姐和兰淇,我笑着问她们,你们看见血压上升了吧?芬芳大姐拉着我的手哭了。我问兰淇怎么了?兰淇叹了口气说,医生宣布脑死亡了。怎么会呢?刚才我在里面看见芬芳好好的,连血压都上来了——,兰淇又用医生的目光看着我了,我就把嘴闭上了。姚那也来了。 我们是不是和芬芳的父母谈一谈?从医院出来时,兰淇和姚对我说,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每天几千快钱的费用,和打水漂儿是一样的。我说别谈了,至少别现在谈。我不相信没有希望,她们说的话和我所看到的情景是有分别的。 会不会有奇迹?坐上出租车后我又追问他们。她们说也许会有。 临睡觉前我和阿怀聊天。我说芬芳一直那么努力,如果早知道人生会是这样的,何必那么拼命呢。阿怀说你不能这么想问题。我也知道我很愚蠢,但没办法不这么想。什么叫瞬息万变?什么叫旦夕祸福?很多事情只有真正走到眼前才能让人明白。 我问阿怀,为什么芬芳出事时我毫无感觉呢?甚至连芬芳大姐打电话给我时,我也压根没想过出事的人是芬芳呢?而别人却是有感觉的。阿怀说,这是意外事件。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让阿怀关灯睡觉。 当黑暗来临时,我的悲伤突然变的无法抑制。刚刚过去的两天就象一场噩梦,现在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使劲儿咬着嘴唇,尽量不发出声音。但阿怀还是感觉到了,他伸出手朝我的脸上摸了一把,说,想哭就哭吧。 我坐了起来,把头整个埋进被子里,放声痛哭。 我终于知道芬芳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上一页 [1] [2] [3] [4] [5] [6] [7] [8]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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