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

　最早知道金仁顺，当然是在一九九八年，我是说，那年“七十年代女作家”这七个字像种子一样撒遍了中国的文学大地；最早读到她的小说，也是在那年的《作家》杂志上。记得那本“七十年代女作家”专辑被人争相传送，我也热热闹闹地读了，面对那本才华几近烫手的杂志，我记住了金仁顺的《月光啊月光》。现在想来也许是她那种阴柔的冷在热闹里面独树一帜，让我记住了她。
　　然而离她越近，越是觉得解读她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就像让我分析、描述咖啡的味道一样，我只能说，咖啡的味道像咖啡，而金仁顺的小说就像咖啡的味道。
　　金仁顺的创作以短篇小说为主，她好像是职业短篇杀手，作品紧凑利落，决不拖泥带水，只不过她是一个具有千古柔情的杀手。她手下的文字都像练过太极似的，柔中有刚，刚中兼柔，感觉冰冷的时候，会有柳枝拂身，顿时又千姿百媚了。
　　我把金仁顺的小说大致分了三类：成长小说、现代爱情小说、古典小说。
　　
一 　　成长·残酷
　　
　　许多作家都有成长题材的小说，这是一个作家隐秘的背景，如果想彻底了解一个作家，去解读他的心灵密码，就必须靠近他的成长，目睹他成长的伤痕和收获，跟随他成长的痕迹，一起慢慢地长大。就像想预知庄稼的收成，必须关注庄稼成长期的气候一样。正如巴乌斯托夫斯基所说“我们听见内心的声音，多半是在青年时代，那个时候我们感情的清新世界还没被弄得闭塞而混乱。”①
　　“青春像一首青涩的诗。”我不清楚这是我臆想的还是从哪篇文章里读来的了。在读金仁顺的成长小说之前，我是特别赞同这句话的，我们的成长离不开青涩的滋味，但是读过她的小说后，才知道了青春里还可以有一种叫作残酷的东西。
　　金仁顺写成长题材的小说，大都是以煤矿作为环境背景，这与作者的成长经历有密切的联系，也与作者成长小说里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残酷有关。我记得在她的一篇创作谈里，她说到她生长在煤矿，亲身经历了无数的与死亡有关的事情，所以在她眼里，死亡是与矿井一样深不可测的洞而已。她用犀利的目光穿越了生活所谓的正常状态，而注视着非常状态，因此看到了人，特别是处于性情爆发期，刚刚开始有自我主张、自我意识的青少年，怎样完成性格的分裂，怎样从真诚走向犯罪。这些残酷的成长经验，使我们看到了人潜意识的各种犯罪倾向，看到了现实的卑微，看到了若干荒诞的东西。
1． 　　漠视
　　金仁顺笔下的青少年大都属于问题少年。《五月六日》中的祁政、《恰同学少年》中的葛乐、丁当当；《玻璃咖啡馆》中的张微微、李桃、刘坤。这群与死亡相携着成长的孩子们，不能没有问题。他们看淡了生死离别，看淡了死亡带来的恐惧，却习惯于与残酷如影相随。所以这是一群与众不同的孩子。他们没有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代表的一代青少年所表现的迷惘，而是漠视，恰恰这样的漠视让人心痛不已。
　　 《五月六日》里的祁政，每天上学的路上路过太平间，这天看见了同学曲梅，夹杂在太平间前悲伤的人群中，但他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路过了卖猪肉的摊位，上面摆着剖了膛正冒着热气的猪。摊主孙五磨着剁肉的大片刀，说：＂他妈的死了一死百了．人和这猪没啥两样．＂祁政想了想， 很认真地回答他说：＂在咱们这儿是没啥两样儿．＂；祁政约田原原出来，田原原掉到废弃的矿井里，他却不动声色地走掉，还以此要挟田原原的父亲┄┄
　　一个少年，面对阴森的太平间、血肉模糊的肉体、喜爱的女同学垂死挣扎都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漠视和冷静，这种漠视和冷静就来源于他生活得这个大环境。煤矿里死人是平常不过的，生活在死亡圈里的祁政必须用比死亡更冷酷的视线来扫描他周围的一切，因此，他可以对那些淋漓的画面都视而不见。由此可以看出，死亡不是终结，不是结束，比死亡更让人绝望的是漠视，来自一个心灵正在扭曲的少年的漠视。金仁顺这种残酷的揭露，是我们无法用理性去解释的一种纹在心灵上的一种图案，这种图案不会因为成长而消失，只能随着成长而长大。
2． 　　偶然
　　偶然是生活里的一个重要因素。我们因为偶然而选择了人生之路，踏上这条没有逆行的路的同时，又选择了这条路上的各种偶然。偶然使人生路线分出了许多的枝桠。金仁顺试图用不动声色的叙述，来证实生活中必然存在的这些偶然因子，她的小说的这种描述性非常成功地再现了小说艺术。E·卡西勒说过：“天才的力量与其说是把握事物的纯粹真理和尽可能言简意赅地表达这一真理，不如说在于领悟微妙的、隐秘的联系的能力。”②金仁顺正是用一些生动而绝妙的故事来表现人生或者说命运的转折，这些大大小小的折角，即偶然，构成了每一个独立个体的人生之路。
　　《五月六日》中祁政从没有企图，或者只是单纯喜欢田原原而约了她开始，遇到了种种偶然。首先，他没有表达出自己的欢喜之意，而是鼓动田原原离开那块冷漠的地方。田原原以为祁政是为了示爱而约她，骄傲而虚荣的她不接受其他任何的可能性，致使祁政冷不丁说出了借钱，促使田原原更加受到伤害，而恶语相迎。话不投机，发展到祁政在不受控的情形下，威胁田原原。这样的层层推进使故事发生了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变化——田原原跑了，慌乱中跑到了父亲挖掘的废弃的矿井里。祁政面对这一系列的突如其来的变化，没有挽回，而是顺着自己的漠视跑得更远了，勒索田原原的父亲，最终走了一条不归路。
　　《玻璃咖啡馆》也是写了三个叛逆的女孩子，本意就是单纯的逃课，因为传达老头的阻拦，遇到了生命中的偶然————他们逃到一个能看见咖啡馆的地方，咖啡馆恰好是玻璃的，能看见里面的一切；而里面恰好有李桃“梦中情人”；而“梦中情人”恰好接待了一个她们判断为他女朋友的女人------暂时性的嫉妒激发了三个女孩子冒险的快乐，她们无意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人，事实却是扼杀了一个生长在胎中的生命┄┄
　　《恰同学少年》中的葛乐、丁当当、贾雁，都是分别遇到了生命中的偶然，完成了命运的转向，或者构成了独自的命运。
　　金仁顺不管是描述这些少年的心理和生存状态，还是极力渲染偶然的必然性，都给故事化上了“残酷”的妆颜，这种残酷给青春和成长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二 　　 爱情·繁复
　　
　　金仁顺笔下的现代爱情故事没有缠绵悱恻，燕语呢喃，而是一副阅尽人间春色后的凄婉笑容，但笑容里的不是绝望。她描绘了爱情各种情形，共性的是它们既繁复又坚硬。她讲述关于爱、关于激情，讲述所有人对爱的感觉，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针刺的疼痛、害怕都一样————与地位无关，与肤色无关，与财产无关。她笔下的爱情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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