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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理解的金仁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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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颖
在金仁顺一篇名为《高丽与我》的随笔中,她这样写道: “高丽。少年时代,我痛恨这两个字,谁敢把这两个字当着我的面说出来,无疑于在我的身前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那是我绝对不会容忍的”;“由于这两个字,使我与周围的孩子有了分别……他们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仿佛我身上藏着什么神奇或者秘密的东西,而他们的目光可以比手还随便地撩开我身上的衣角。” 我在这里引用这些文字,并不是要对金仁顺的民族身份有任何强调或者回避的意味,我只是希望由此言说它物。因为我在这些语言的细枝末节中读出了一些东西,那是作为一个朋友、一个写作小说、阅读小说的同行所感觉到的—— 我一直认为金仁顺身上有一种极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她骨子里是个极其自制的人。当然这里的自制有很多同义词,比如说冷静,理智,公平,正常,等等。不像有些写作者,他们往往以与众不同为荣,以惊世骇俗为荣,金仁顺不是。我认为她骨子里有一种认同感,融合感,也就是说,她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与生活的关系是正常的,有规律可循的。如果说作家天生是孤独的疯子,那么我相信金仁顺对于生活有着稳定的看法和把握。她不失控。至少是极少失控。 这当然会影响到她的作品。 她不矫饰,也不夸张,你对她滴水之恩,她绝对铭记在心,但不要指望她涌泉相报。她是一棵在自己的土地上自自然然长出来的树,不是江南的盆景,也不是华丽虚幻的海上繁花。 金仁顺是朝鲜族人。这个信息不是不重要,而是非常重要。同样在她那篇《高丽与我》的随笔中,还有这样的文字: “朝鲜女人不喜欢男人出入厨房这种有油烟气的地方,也不喜欢男人手里攥着抹布苕秫之类的东西,她们认为男人生来就是伟大,如果让他们染指日常琐事,庸俗的事情就会像磨石一样,打磨掉他们身上固有的一些优秀品质。” 在我们这一代的写作者中,在已经被妖魔化的人生背景中,有谁看到过这种品质的可能性? 我是一个相信生存密码的人,我相信它的神奇与其中必然的秘密。因为我深深了解江南的潮湿、上海的迷离在我身上留下的烙印,所以我也有理由相信,金仁顺的性格里即便不忍辱负重,一定也有宽广厚实的一面。她是扎实而诚恳的。 在金仁顺诸多的小说里,我偏爱她古典题材的那些。在那个领域里,除了她一贯的理性、硬朗和自制,她还有着冷峻的飞翔与难得的舒展,空气里纷飞着冷雪,冷虽冷,但不干燥,甚至还飘着幽幽的香气。 我也有过古典题材的写作,所以我和她探讨过这个问题。有些观点我们是一致的——那是一种类似于梦境的小说。如同一切梦中人那样,在梦境中,写作者获得了一种奇异的能力,打破时空的界限,打破人心的界限。那是一些遥远的时代,那里繁花似锦,连鸟雀都会歌唱。它们充分见证了我们在现实处境中无法获得的丰富和自由。 但我总觉得,有一些在现实题材的小说里,被金仁顺刻意隐去的东西、藏起来的东西、回避了的东西,以及控制了的东西,在这里,由于改头换面,它们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这情形有点像酒后微醺,也有点像酒后失控。虽然金仁顺很少喝酒,自然也就更少失控。 我和金仁顺其实只见过一面,在上海,一个初冬的季节。因为常在长途电话里聊天,见面反倒有些陌生。于是回家后继续聊,毫不厌倦地聊。有一个话题是多多少少贯穿于我们的谈话的——一个女作家应该怎样生活? 出乎我的意料,很少失控的金仁顺对于常常失控的杜拉斯极为欣赏,欣赏她的生命力,欣赏她的酗酒,欣赏她晚年的年轻情人,欣赏她整个无从把握的人生轨迹…… 我们感慨过杜拉斯。或许因为明白,此种生活需要付出的代价,我们终其一生,可能(几乎是一定)难以企及。伟大的杜拉斯,把生命的悲剧与狂欢推向了极致,一天豪饮五千CC的烈酒,严重的脑血栓,肝脏几乎完全丧失功能,精神的高强度癫狂,最终因为酒精中毒导致长达五个月的昏迷,并且换来了声带切开之后颈部的一道伤口……我们在电话里唏嘘不已,这个“濒临灭绝的稀有女性家族中的王”,因为极致,因为对这种极致的顽强坚持,因为对极致以外事物的绝对冷漠与藐视,杜拉斯获得了她无可替代的意义。赞赏之余,我们心里明白,杜拉斯只是杜拉斯,她是稀有的,不可能多。而我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而已。真正的生存意义上的自由,难免不是空中楼阁,金仁顺是这样,至于我,也难免如此。 即便我们可能的生活、可能的自由或许是有形的,但至少,我们有着诉说的自由。这或许就是创作的真正境界——与笔下的文字共同去经历另外一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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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世界人物库,古今中外人物资料 金仁顺简介,介绍,生平事迹 图片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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