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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 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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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红萼推窗时，一树正在开放的红梨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梨花密密匝匝地开着，有一些后开的花把先开的花挤落，从青墨色的枝干飘至井台的石块上．红萼恍惚之间，还以为是朝霞的霞光给自己造成了错觉，凝细了目光，在梨树上盯了片刻，才相信了眼前的现实．
＂这又算是什么预兆呢？＂新寡的女人喃喃低语，一把细齿的白梨木梳子深深地插入黑发之内，她保持着这个动作，漫漫地想了一想．立刻，一大片辽阔的空间茫茫然地铺排了开来，自己的身子变得轻薄，像一朵红梨花中的一小瓣猩红，无着无落，便自动地收住了飘忽着的念头，梳齿顺着头发的脉络，缓缓地梳刷下去．
梳好头发，红萼挑出上面的一束来挽成一个云水髻，用惯用的一支蝴蝶木簪别好，又单挑出两缕在耳前衬住脸，其它的头发全都披于脑后．穿衣前，红萼拣了一块短的束胸布，没用小绿帮忙，自己束了胸．昨天小绿给她束胸时，故意挑了最长的一块束胸布，勒得她喘息艰难，腰板始终拔得直直的．昨日辰时，红萼在厅堂为夫君庄周举行下棺礼时，给众人留下了十分矜持的印象．她不动声色地站在一群男人中间，被细纺的麻布裹成桶样的上身，每动一步都钻心锥骨地疼痛．红萼一心只盼着族里众人把庄周从灵床上挪进棺材里便了事做罢，偏偏族长的下棺词又长又滥，唾沫星子在白胡了间闪烁着，用足了半个时辰，才唱念完．红萼的两排牙因为咬得太紧嘴里泛起阵阵酸楚，泪眼汪汪的模样给厅堂里不时撩起眼皮打量她的男人们留下深刻印象．长久以来，她和庄周神秘玄妙的生活一直倍受族人瞩目，但见过红萼相貌的人，屈指可数．红萼在夫君下棺之日，一身孝服， 通身上下没有一件环佩之物，悄无声息地由内室的回廊转进厅堂，行止之间着实让前来参加庄周下棺礼的男人们心惊胆战了一回．
红萼穿好了衣服，见侍女小绿用陶罐盛着水，从井台的方向，一路上泼泼洒洒地奔走过来，井水从陶罐里荡漾出来，淋漓地滴在路上，在泥尘上面溅起一朵朵的泥水花样．小绿的内裙裙脚总是像女主人一样剪得过窄，平日里闲庭信步倒也罢了，一旦在红萼面前嗑嗑碰碰地干起活来，少不得要让红萼怒从心起．
＂你这么跌跌撞撞的，是见了男人还是怎么着？＂红萼绷紧了脸，语气倒还尽量克制着，她盯着小绿手里的红陶罐子，生怕话语过硬，伤到了小绿，再失手把罐子打碎．平日里每次红萼发脾气的时候，小绿总是一副低眉顺眼聆听教诲的模样，但主人一转过身去，这个那个家什便要发出被打碎的声响．这只红陶罐子还是红萼出嫁前心仪的一个男人亲自烧制好送给她的，结婚时她把它放在嫁妆堆里一起带进了夫家，红陶罐内两条青色的游鱼线描，也是男人亲手所绘，此时，激荡在因小绿的一路疾行跃动不已的水中，宛似活物．
小绿的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气喘嘘嘘地答道：＂夫人，外面有个标致的公子求见呢．＂
有一些不甚清爽的东西从小绿笑容的底层翻浮到脸面上，这个二十五岁的老姑娘在谈及男人的事物时，表情很让红萼做呕．庄周在世时，小绿每天夜里都躲在红萼的窗下，品味着主人们在床上发出的声音．红萼曾经考察过小绿的窥视点，证实了小绿不可能看到什么实际内容的猜测，但每天的清晨，小绿望向红萼的眼神里，总还有无数隐秘的故事源源不断地向外延伸．红萼曾经有好几次要求庄周将小绿逐出家门，她忍受不了这个失去了嫁人可能的老姑娘的种种怪异之举，结果总是因为找不到既能替代小绿做家务同时又不要报酬的仆役而不了了之．
红萼意绪难平，庄周便于床榻之上，开解她道：＂天下本没有平白无故的劳动，小绿听窗，也是她劳有所偿的方式，何不顺其自然呢．＂行房事时，庄周似乎格外卖力，逼迫着红萼发出无耻的呻吟声响，以满足窗外的小绿．小绿的活计果然日甚一日地用心，庄周拿此事调笑，令红萼心内怄气，越发地觉得自己陷入了由主仆二人设置的圈套中．庄周猝死，红萼固然形单影只悲不自禁，但还强撑着应付答对日常琐事．小绿在这个时候半点也指望不上，没了魂儿似的，人前人后动辄哭啼出声，惹来了许多眼目．
红萼没接小绿的有关男人的话头．从前，她是不屑于和一个下人讲如此贴肤的话题，这种话题最后总会具体到她们生活中最近的男人身上，令红萼产生强烈的不洁之念．新寡后，红萼就更没有心情报去谈仅存于想象中的男人了，在那些空虚的话语里，男人除了会带给她们感官上的不适之外，还让红萼倍感羞耻．
＂早晨我们吃白米粥吗？＂红萼的目光又望向陶罐，罐里的水动势变微，已经安静下来了．
小绿却不肯提罐去做饭，津津有味地用舌尖翻卷着嘴里的消息，望着红萼说道，＂那位公子说是不远千里前来拜谒庄师的．＂
＂告诉他先夫已经仙逝，请他另寻方便吧．＂红萼拂袖转身，欲进内室．眼前一身皂色衣裙的小绿让她想起在屋檐上筑巢的乌鸦，来来去去，聒噪不休．自己倒像院内小心翼翼地进退观望的白色鸡雏．
＂我告诉他庄师已于昨日下棺了，他立刻痛哭流涕起来，我怎么劝他都无济于事，直到我最后说到那就见夫人一面吧，他才止住悲声．＂小绿从容笃定地说出这番话来，倒把红萼的脚步牵绊得动弹不得了．
红萼的手在宽袍广袖内抽搐了几下，左手从袖里伸出来抚住右袖的袖口底端，让右手露出来，在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在老贱人脸上打上一巴掌的当口，红萼的肚子咕咕咕咕地叫了起来．空空如也的胃给带她一阵虚弱感．她背对着小绿扬了扬从袖口露出来的两根葱白的指头，说道：＂先用了饭再说吧．＂
＂那位公子长途跋涉，腹中此刻想必也是饥肠辘辘了．．．．．．＂小绿慢吞吞地说着，身子一步也不往外挪动．
红萼霍然转身，眉端一挑，作色道：＂那依你之见呢？＂
小绿笑嘻嘻地说道，＂夫人何不现在就见客呢？＂
红萼面对小绿故作愚钝懵懂的笑意，敛气愤恨了一会儿，重重地甩了一下袖子，＂世间倒还有如此不识时务之徒，我倒要领教领教．＂便从小绿的面前昂首挺胸空空洞洞地飘飞到门外去．
小绿所说的公子一身素衣，神情凄楚地独立于树下，肩头上落了几瓣红梨花也不晓得，眼波流转之间依稀还有泪光闪烁．红萼在他身后观望了他好一阵子，他都没有觉察．猛一转身时，看到一个女子静立于身后，全身倒突然地激灵了一下子，先是用手在额角间匆忙抚弄一下，这才耷拉着肩膀对着红萼转过了脸．
原本饥怒交加的红萼一见之下，倒是吃了一惊．面前的公子骨质清奇，眉目俊秀，一双细长的凤眼斜斜地向上挑着，肌肤白细，实足一副富贵人家出身知书达理模样．红萼心中兀自波翻浪卷，行动上倒还沉着，待要说话，见公子一脸惊艳的神情，目光死死地缠牢在自己身上，早已焕散成一副醉[1] [2] [3] [4]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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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哲士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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