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是《醉翁亭记》里最著名的一句,但就算没有这句,轻描淡写的开篇就足以征服我了。“环滁皆山也”,真正的开门见山,增一字则嫌多,减一字又嫌少,足显一代宗师欧阳修驾驭文字炉火纯青的功夫。然而,初中时初学这篇文字时,这种钦佩与仰慕的感情是完全没有的,虽然当年记性还好,随随便便就能背下来,但实在是对这种写景状物的东西没有兴趣,相比之下,对《出师表》倒是五体投地,因为后面有轰轰烈烈的三国做背景,老师可以讲的生动活泼,学生也听的津津有味,这种效果,是再好的写景名篇也达不到的。青少年总的来说还是更喜欢有故事情节的东西,至于景色的审美,则不仅需要慢慢的培养,更需要心境的平和,这些对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而言,有些稍难了。
和《醉翁亭记》相比,欧阳修的《伶官传序》作为史书的一篇,自然故事性要强很多,虽然题目是写伶官,但讲得却都是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故事。李存勖英勇善战、足智多谋,完成了父亲的三个遗愿:讨伐刘仁恭(刘守光),攻克幽州;征讨契丹,解除北方边境的威胁;消灭世敌朱全忠。但成功之后,却不思进取,宠爱优伶,昏庸无能,最终导致众叛亲离,身首异处。他的经历足以为居功自满、不思进取者警惕,而五代十国形形色色的故事,趣味也毫不逊于三国。窃以为,这一篇到更适合选入中学课本。
《伶官传序》用语简练,叙事明快而议理深刻,开篇的警句同样被后人传颂:“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提纲挈领,总揽全局,既点出了文章论调,亦足以引读者深思。结句“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哉!”与开篇呼应,又升华主体,单从文章结构看,便是议论文罕有之佳作,值得后来作文者去学习体会。
前人佳作,已是盖棺定论,罗嗦赘述,无非倾吐仰慕之情,而斯人已矣,无缘相识,徒留文字,感慨万千,余情不能一一尽述,但捧卷再读而已。
以下为转载:
欧阳修 (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省吉安)人。四岁丧父,家境贫寒,刻苦自学,宋仁宗天圣八年进士及第。晚年历任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等职,卒谥文忠。早年热心政治改革,但晚年对王安石变法有所不满。为文主张切合实用,重内容,反浮靡。积极培养后进,因而成为北宋中叶文坛领袖。他的散文明畅简洁,丰满生动,说理透彻,抒情委婉。诗、词也有很高成就。他的《六一诗话》开创了“诗话”这一新的体裁。著作有《新五代史》、《欧阳文忠公文集》,又与宋祁等合修《新唐书》。
题解 本文是为《伶官序》所作的序言。《伶官传》是《新五代史》中的一篇合传。记伶人(古代音乐工作者和演员的称号)景修、史彦琼、郭门高等人的事迹。本文通过对后唐庄宗得天下、失下天的典型事例,阐述了国家盛衰主要是由人事的道理。作者作此序是为了告戒当时北宋王朝执政者:要吸取历史教训,居安思危,防微杜渐,不应满足表面的虚荣。
原文
伶官传序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绵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作《伶官传》。
译文
唉!盛衰的道理,虽说是天命决定的,难道说不是人事造成的吗?推究庄宗所以取得天下,与他所以失去天下的原因,就可以明白了。
世人传说晋王临死时,把三枝箭赐给庄宗,并告诉他说:“梁国是我的仇敌,燕王是我推立的,契丹与我约为兄弟,可是后来都背叛我去投靠了梁。这三件事是我的遗恨。交给你三枝箭,你不要忘记你父亲报仇的志向。”庄宗受箭收藏在祖庙。以后宗庄出兵打仗,便派手下的随人官员,用猪羊去祭告祖先,从宗庙里恭敬地取出箭来,装在漂亮的丝织口袋里,使人背着在军前开路,等打了胜仗回来,仍旧把箭收进宗庙。
当他用绳子绑住燕王父子,用小木匣装着梁国君臣的头,走进祖庙,把箭交还到晋王的灵座前,告诉他生前报仇的志向已经完成,他那神情气概,是多么威风!等到仇敌已经消灭,天下已经安定,一人在夜里发难,作乱的人四面响应,他慌慌张张出兵东进,还没见到乱贼,部下的兵士就纷纷逃散,君臣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到哪里去好;到了割下头发来对天发誓,抱头痛哭,眼泪沾湿衣襟的可怜地步,怎么那样的衰败差劲呢!难道说是因为取得天下难,而失去天下容易才象这样的吗?还是推究他成功失败的原因,都是由于人事呢?《尚书》上说:“自满会招来损害,谦虚能得到益处。”忧劳可以使国家兴盛,安乐可以使自身灭亡,这是自然的道理。
因此,当他兴盛时,普天下的豪杰,没有谁能和他相争;到他衰败时,数十个乐官就把他困住,最后身死国灭,被天下人耻笑。祸患常常是由一点一滴极小的错误积累而酿成的,纵使是聪明有才能和英勇果敢的人,也多半沉溺于某种爱好之中,受其迷惑而结果陷于困穷,难道仅只是溺爱伶人有这种坏结果吗?于是作《伶官传》。
赏析一 北宋初期,薛居正编写《五代史》(《旧五代史》),认为王朝的更迭是由于天命所致,欧阳修对此不以为然。他自己动手撰写成了七十四卷的《五代史记》(《新五代史》),以史为鉴,以期引起宋朝统治者的警惕。《新五代史》问世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薛史不再被世人重视。欧阳修发议论喜欢用“呜呼”。《东皋杂志》的作者说:“神宗问荆公(王安石)‘曾看五代史否?’公对曰‘臣不曾仔细看,但见每篇首必曰呜呼,则事事皆可叹也。’余为公真不曾仔细看;若仔细看,必以呜呼为是。”这正说明了欧阳修编写这部史书的用意。
这篇序文与其说是写伶官,不如说是写庄宗。李存勖是一位颇具勇力之人,打仗时能冲锋陷阵。作者写他由盛转衰,教训十分深刻,十分惨烈。作者先从王朝更迭的原因写起,落笔有力,足警世人。这正是陆机在《文赋》中讲的“立片言以居要”。应该说,欧阳修的历史观比薛居正深刻,他认识到了“人事”的重要性。然后,作者回顾历史,概述了庄宗临危受命的情景。这段描述,言简意赅。随后,作者用对比的手法描述了庄宗由盛转衰的过程。这是文章的重点。“方其……可谓壮哉!”极言庄宗志得意满,又为下文张本。“及仇雠已灭……何其衰也”,犹如从万丈高空跌落下来,与先前形成强烈反差。这样的对比给读者的印象极为深刻。作者的目的并不在于描述景象,而是总结历史教训。开头的“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虽然否定了天命之说,但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观点。当描述完庄宗由盛转衰的过程后,作者开始总结历史教训了。他先引用古书上的话,意在告诉读者,这个道理古人已经知道,庄宗没有记住前贤的话。然后作者道出自己的体会:“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读者至此,会很自然地想起另一位先哲的名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看来,贤明之人都有些相同的见解。
从庄宗的盛衰史中,我们还可以得出这样的认识:敌人往往是自己生存的必要条件。有敌人是坏事,但也是好事,因为他能使你警钟长鸣。庄宗之所以“壮哉”,就是因为敌人存在,激励他发愤努力,完成先王未竟的事业,告慰先王在天之灵。当敌人被消灭后,天下平定,庄宗就失去了警戒之心,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了,从此便沉溺于声色之中,在“逸豫”中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国家。像庄宗这样的人,他的敌人被消灭,也就预示着他自己开始走下坡路。
欧阳修在文章最后写道:“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庄宗不是一朝而蹈死地的,他也有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他最后死在自己宠幸的伶人手里。这个现象启示我们,打倒自己的,往往是自己身边的一些人和事,或者就是自己。这些因素由小积大,由少积多,最后来个总爆发。这就启示我们,要防微杜渐,发现不良的苗头,立即改正,如此才能保证国家长治久安。欧阳修的这句话,其实是写给北宋最高统治者看的。北宋王朝是一个积贫积弱的政权,正是因为不能自强,所以最后也落得个“身死国灭”。历史就是这样无情,也是这样惊人地相似。
沈德潜评论本文:“抑扬顿挫,得《史记》神髓,《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此言达哉!
赏析二 本文是《新五代史 伶官传》一文的序。《伶官传》记叙了后唐庄宗李存勖宠幸的伶官景进,史彦琼,郭从谦等人乱政误国的史实.这篇序并未直接写这些事情,而是写后唐庄宗的盛衰成败。这篇史论观点明确,论题突出,说理有力,条理分明.前段叙事,后段议论.通篇围绕“盛衰”二字下笔。文章开头,开门见山提出论点.连用两个感叹句表明作者对“盛衰之理”的重视,对"岂非人事"的强调.用一个"原"字推寻原因,点出庄宗得失之事,引出文章的主要论据,确定全文论证的内容."虽曰……岂非……"是反请语气的转折复句,意在强调后者在论述过程中文章紧扣庄宗"得与失""盛与衰",说明立论的历史根据.全文的论据,主要是叙述庄宗接受父命,报仇雪耻,后来由胜而败,由盛而衰的史实.在叙事中融入作者的议论,表达了作者的观点.引史评史,就史论事,在真实记述史实的基础上加以客观分析,评论,从中归结出发人深思的道理,告诫人们汲取历史教训,这是史论文章的目的和特点.本文在"写史"方面,文字精当.先写晋王临终遗嘱,庄宗恪守父命,出兵报仇,终于凯旋——有"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的"壮举".证明"成则由人"的道理.次写庄宗报仇雪耻后,以为大功告成,不思强盛,宠信伶官,由盛而衰,最后落个仓皇出逃,土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的"惨状".也证明了"败亦由人"的道理.文章用对比手法和情感强烈的句式,写出盛衰,成败两个方面."方其……可谓壮哉!""及……何其衰也!"两句末的两个感叹句,用词不同,却饱含着强烈的感情色彩."可谓壮哉"在赞叹中含有轻蔑;"何其衰也",在惋惜中蕴含谴责,都表达了作者对这件历史事实的鲜明的观点.接着又用"岂……欤 ""抑……欤 "反诰语气的选择复句强调后者,说明成败之事"皆自于人"的道理,得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的结论,印证了开头的论点.为了加强文章的说理性,在最后一段中进一步推论,仍用"方其……""及其……"的对比句式,推出"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的道理,扩展了论点,照应了题意,加强了文章的思想性.
六一居士传
六一居士初谪滁山,自号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于颍水之上,则又更号六一居士。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是岂不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屡易其号。此庄生所诮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见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因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为此名,聊以志吾之乐尔。”客曰:“其乐如何?”居士曰:“吾之乐可胜道哉!方其得意于五物也,太山在前而不见,疾雷破柱而不惊;虽响九奏于洞庭之野,阅大战于涿鹿之原,未足喻其乐且适也。然常患不得极吾乐于其间者,世事之为吾累者众也。其大者有二焉,轩裳圭组劳吾形于外,忧患思虑劳吾心于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于五物哉?虽然,吾自乞其身于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恻然哀之,赐其骸骨,使得与此五物偕返于田庐,庶几偿其夙愿焉。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复笑曰:“子知轩裳圭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于彼者已劳矣,又多忧;累于此者既佚矣,幸无患。吾其何择哉?”于是与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区区不足较也。”
已而叹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盖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尝用于时矣,而讫无称焉,宜去二也。壮犹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难强之筋骸,贪过分之荣禄,是将违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负三宜去,虽无五物,其去宜矣,复何道哉!”
熙宁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传。
醉翁亭记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泄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坐起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然白发,颓乎其中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其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秋声赋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琮琮(钅从)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秋声赋译文:
我正在夜间读书,听到有声音从西南方而来,恐惧地侧耳倾听,心想:奇怪啊!初来时淅淅?r?r十分凄凉,忽然间奔腾澎湃非常汹涌,犹如波涛在黑夜里翻滚,狂风暴雨突如其来。它碰在物体上,铮铮,发出如同金属的撞击声。又如奔袭敌阵的战士,衔枚急走,听不见号令,只听见人马行走之声。我对书童说:“这是什么声音啊,你出去看看吧!”书童回来说:“月亮星星晶莹洁白,银河横挂天边,四周寂静人声悄然,奇怪的声音来自树间。”
我说:“啊,啊,好悲伤啊!这是秋声,为什么要来呢?要说那秋天所呈现的情状:其色忧郁,烟雾蒙蒙云气聚;其貌清明,天空高洁日色新;其气凛冽,刺透肌肉又入骨;其意萧索,高山冷落水寂寞。因此秋天发出的声音就是凄凄切切,犹如人们在发愤呼叫。茂盛的青草在绿地上媲美,美丽的树木郁郁葱葱惹人喜爱。但是草被秋风一拂,颜色就变;树被秋风一碰,叶子就落。那个摧残树木零落花草的力量,只是秋气的一点余力罢了。秋天,是掌管刑法的,在季节上属阴;又是象征用兵的,在五行中属金。这就是所谓天地之间的义气,常常以肃杀作为核心。自然对于万物,是春天生长,秋天结果。因此秋天在音乐上,商声就是主管西方的音调;而所谓夷则,是七月的音律。商,就是伤,万物衰老就悲伤。夷,就是戮,万物过盛就杀戮。啊,草木无情,尚且按时凋零;人作为动物,乃是万物之灵,许多忧愁有感于心,许多事情劳其外形,心中有触动,定会动其神。何况还要想念忧虑那些力不能及、智不能到的事情。这就必然会使红彤彤的脸色变得如同枯木,乌黑黑的头发变得如同繁星。为什么要用不是金石的身躯,去和草木争奇斗胜?应该想想究竟谁是害我们的贼人,又何必去怨恨那不相关的秋声?”
书童没有回答,垂下头已经熟睡,只听得四周墙壁上虫声唧唧,好像因同情我而叹息。
秋声赋赏析:
本文假托对话的形式,描摹难以捉摸的秋声,抒发对人生的感慨。
按古代的说法,春夏与秋冬,昼与夜,各与阴阳相配,本文写的是秋夜之声,秋、夜皆属阴。阴历七月,初秋之夜,多西南风,故“声自西南来”。何以“悚然而听”呢?“悚然”恐惧貌,写出了作者对光阴飞逝感到吃惊的心理:“萧瑟秋风今又是”,人生能有几度秋?
秋声是无形的,怎么写呢?作者借助于生动形象的比喻:“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琮琮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一个“初”字,一个“忽”字,点明了声音变化的过程。风雨声、波涛声、人马声,在宁静的秋夜,是怎样的震撼人心啊!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视”字用得好,声音已听到了,得去看看是从哪儿发出的,若用“汝出听之”就不对了。下文通过童子之口点题:“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明河”就是银河,它自然使人联想到七夕,这不就暗点了秋夜吗?“声在树间”透露了吹动枝叶的秋风的消息。这原来是秋声啊!然而,写到这里,还没有出现一个“秋”字呢。
童子语毕,作者深有感触地喊出了秋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盖夫秋之为状也”以下,接“秋”字生发,以“色”“容”“气”“意”唤出“声”字。“陪客”写尽,“主人”方出:“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为了突出秋风的威力,作者先写秋天以前春夏二季的美景:“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笼而可悦”。可是,再繁茂的草木,遇到秋风也要“色变”“叶脱”啊!
秋风秋声似已写尽,作者笔锋一转,就自古以来关于“秋”的种种说法,继续做文章。《周礼》云,古代掌刑之官为秋官。古时以秋季治兵,故曰“兵象”。五行配四时,秋属金,故秋风又称“金风”。仁义礼智与四时配,义配秋,故称秋气为“义气”。“天地之义气”,典出《礼记》:“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秋主肃杀,《礼记》云:“孟秋之月,征不义,戮有罪,严断刑,天地始肃。”古代,死囚判刑后系狱中,待秋后处决。宫商角羽五声,配东西南北中,商配西,十二律配十二月,夷则配七月,故文中曰:“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是声训,引出下文“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是义训,引出下文“物过盛而当杀”。
欧阳修极力摹写秋声,其意在于抒发自己对人生的感慨。“草木无情”,已暗中写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为动物,惟物之灵”,语出《尚书》:“惟人,万物之灵。”时刻受到外界事物刺激的人们,比起无情的草木来,不是更容易衰老吗?有情的人易衰老,更何况有非分之想,企图去做力所不及、智所不能的事情呢?倘要这样做,那么朱颜也要变枯,黑发也要变白。是谁在“戕贼”呢?正是感心劳形的人们自己,何必去怨恨秋声呢?
因为是主客问答,所以末尾又提到童子。童子对主人那一套深奥的话语莫名其妙,不感兴趣,故“垂头而睡”,进入梦乡。这时,“但闻四壁虫声唧唧”,虫声也是一种秋声。韩愈《送孟东野序》曰:“以虫鸣秋。”作者用巧妙的手法,使文章的结尾仍归到秋声上,与开头“有声自西南来”相呼应。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人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