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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唐】王维
序曲：河
隐隐约约的远方，蒹葭苍苍长风浩浩。要想在大鹏鸟的阴影里点
燃血液是困难的!来者迟疑片刻就幻化成了黄沙浊浪，古人长歌
千载至今还在沉吟逍遥……而拉纤者的脚步愈加疲倦，如同一卷
散佚的典籍的疲倦，它坐下来倚成青铜巨鼎吐着幽暗的磷火：
“进来吧人类，死亡之轻和灵魂之重，我向你们诱惑，我就是大
地!”
而那个黄袍加身的人愈加淡漠，他悲戚的面容和大庙的面容重叠
又剥离，像一缕孤烟遮蔽住腥白日月。他一纵而逝余音缈缈：
“我并非古帝颛顼，我只是一个乘着钟声邀游的人，我喜欢把月
光晒干或搅进黑暗卖给那些长病者。”
请给众神留下一条逃路吧!
隐隐约约的远方，蒹葭苍苍的古道上，母亲们把鲲卵穿成念珠挂
在颈上，像一串星斗的眼瞳闪闪烁烁，它吃着黑暗就像太阳吃着
我们。哦，那个登高远眺的雁塔是谁?那个沉吟冷笑的废园是谁?
那个醉熏熏开着汽车丈量故都的哭者是谁?那个想拍遍阑干实则
拍断了自己肋骨的人又是谁?啊，今夜的轶事这么多，今夜的奇
景呵今夜的欢乐，你们冒充水声汹涌而来……要想在白浪滔滔的
水声里点燃血液是困难的。
我将用雷声洗手，用笛音束紧散发上飘拂的寂静。
如果青天还在那大鸟的背上，大鸟就是青天!
第一章：空中广场
古典或现代的广场。真实或梦幻的广场。荣誉或耻辱的广场。它
的前面往往是紫气缭绕的皇宫圣殿，那里面居住着死去多年的帝
王，它的后面是庄严肃穆的寺庙，那里面供奉着失去主人的神灵；
它的左面是一触即溃的议会大厦，一群群面容枯槁的臣僚们在永
远地讨论着伟大的法律，它的右面是高墙森然的监狱，难于安静
的肉体显得多么可悲!
而远方隐隐雷动，灾祸就要降临了……
鸟声鼎沸。我在惊慌不安的鸟群中尽量保持沉默，我知道倾听永
远比诉说更具实意。我知道我切身的利益永远和广场上百鸟聒噪
的土地的利益紧密相联。而恐惧更像一阵风从燃着狼烟的城门一
掠而过，它宣告惩罚就要降临，混乱即将开始，生命的第一页上
赫然写着的就是：苦难——苦难——苦难!
一切都是欲望的果实。
长风骤起魂飞烟灭……
那个在黄昏的海水里清洗兵器的人真是美丽，他背倚苍天长髯飘
逸的姿态半人半神。宝剑的光芒照暗了落日的光芒……而我却看
到潮水正从他身首之间的缝隙里一涌而过，这迫使后裔们只能从
落日染红的轰响中提炼出一缕腥味儿的悲恸， 然后齐声高诵：
“力量哟，力量哟，时间的力量哟!……”
我是这海市蜃楼幻影中唯一的见证者。我知道大海就在我们身上
奔流，它叫血液，有着纯粹的艳红和沸腾的灼热。但在平日它又
是那么安静甚至凄绝的死寂，而一旦触怒它后果不堪设想。
远方隐隐雷动，灾祸即将降临。
聚集一体的芸芸众生啊，是谁将你们分成三教九流高低贵贱?赐
恩者和负罪者，懦弱者和无畏者，卑鄙者和机巧者……那个背负
天涯的人和那个骑鹤西游的人，哪个空洞的君主和拥有两个灵魂
的宦官；一个江湖术士的手中攥着一个帝国，一个技艺高超的石
匠凿活了一个传说。哦，瞧瞧那些商人吧，瞧瞧那些娼妓、诗人、
星相家、招引灵魂的巫师……你们群星璀璨，宛如王袍上镶嵌的
珠宝，或如美丽王后云髻上悬坠着颤栗哀鸣的银饰。
夕阳慢慢西移，从渐变紫色的天际刮来一阵冷风，让我感到雷雨
即将来临，羽毛和花朵被刮得凋零满地……我看到了那只刚才还
安祥地阖闭着，突然射出追魂夺魄的光芒的鸟，它镶着金边的黑翼威
胁着落日。
是点燃燹火的时候了，没有一朵花能比火焰美丽，就像没有一丛
火能比肺叶美丽。我甚至可以说，心脏就是火焰，当血液畅流的
时候。
远方隐隐雷动，骨头被风磨得雪亮!
第二章：祈祷词
请给神留下一席之地，．当土地在一天之中吃下最后一颗熟落的太
阳；请给日益锐减的神留下逃遁的门廊。神啊，为什么你总在你
不在的地方?当黑鸦鸦的人群燃着香火顶礼膜拜模仿一种仪式，
他们总是把你当做他们的同类：祈求或恩赐，只能使你在人们之
中隐匿得更深。
幽灵趁着夜色飘然送出了请神的信，但永不到达。
而巫师却是神的信使。如果我们比黑夜更先静默下来，如果真的
舍弃电灯点燃孤寂的蜡烛……荒芜之地，女巫狂舞的躯体远比同
样狂舞的烛芯美丽。她赤裸、扭曲、舒展、开放……她幽深的暗
处毛发飘拂！传统的湖泊啊，请接纳这不安的亡魂在风中的战栗吧，
只有贫贱者的眼泪才有重量，只有神才能将贫贱者的眼泪雕刻成星
斗镶满天幕。神努力使痛苦成为启示警策众生，而痛苦本身却喜欢
白昼里阳光普照的草地。
只有贪贱者的灵魂才有重量!
所以他们注定进入不了天堂。他们日夜祈祷， 可是当有人问：
“你相信什么?”他回答： “我相信命运。”而另一个人却说：
“我相信自己。”第三个人又说： “我什么也不信!”
第二章： 巨匠
敢于面对历史的只有那些卓绝的匠人。他们修楼造阁，他们铺路
架桥……一座宏阔的紫禁城容不下一个瘦弱孤单的皇帝，一只狭
小的鼻烟壶却能装得下整个烟尘弥漫的朝代。
呵，工匠——时代的见证者!
亲近劳动的人被长长的号子绊倒，怀抱遗骸的人再也找不到家门
……夜长长，该有一双手拉开这缓缓的黑幕，让我们目睹：那凿
出狮子的人被这石兽一口吞掉；让我们聆听：那打铁的人和四溅
的炉火相互替代。一个哑巴要说出和话，恰恰需要一个盲人来描
绘，一个毁坏的春天，是需要整个寒冽的冬季酝酿的呀……
世界如此繁华，谁是我们的废墟?
愚蠢的创造者呵，你们因愚蠢而伟大，就像苍颉、鲁班或司马迁
因伟大而苦痛。肉体塌陷下去，魂魄会凸现而出，浮雕般镶嵌于
碑的座基。你们就叫历史，你们的光芒就叫距离，苍凉就叫沉寂，
胸怀叫辽阔。你们是陶俑的父亲，今夜在月亮的清辉下抱着你们
的头，像抱着整整一个世纪的灯缓缓行走……
一代又一代逝去了。沧海桑田，悲哀的青铜在世上没有立足之地。
只有腐蚀，只有流逝，只有老海上不可泊靠的工匠们的坟墓。
▲”
一个老匠人把最心爱的小女儿投进熔炉，像投给大海一滴露珠。
他就这样哀悼自己，他这样从汉代铜镜的反射中看到梦游症患者
的美、麻疯病人的美和高举火炬的盲者之美。而他本身将变成荒
凉之谷的一块燧石!他呻吟着对自己说： “我将不再听从大神的
吩咐了。把智慧供奉别人，就剥夺了我自己。灵魂呵，为什么我
心中总是充满悲伤和恐惧?为什么虔诚的信徒们突然变成了仇人?
群众如兽远散。他们把匠人的尸骨当古董珍藏起来并传给后裔们，
把匠人们眼眶里的珠钻朝贡皇室并得到赏赐。他们突然暴富，却
满怀怜悯地看着匠人们的空柩说：“可怜可怜，但有什么办法哩，
这就是命啊!”话还没说完，这些酷似的面庞就轰然散落成了尘
土。随我投身于宁静中去吧，那里有一些未经雕镂的巨石。让我
们逐一敲击，做成我们需要的形状。
第四章： 云游
大道朝天升起，旅程遥迢。飞鸟正把深邃的天穹一遍遍测量。一
千年短暂，一分钟漫长，而对于远游的圣哲们来说，给万物以生
命，给生命以灵魂，这些也就足够了。
而远方，白色浮云上出现了又一座古老的城池，像盐池中的一座
素洁的村庄，攒动着稀稀落落的人影：雄性的兵器，雌性的果实，
富于灵动的旗帜，易于毁损的门槛……这些都在田野的宽阔布景
上星罗棋布地隐现着。
手捧额头的智者面庞高古，双目空阔，他使水流得更远，云升得
更高，他使帝王离开了皇位，芸芸苍生浮到了半空……
而尾随的信徒们正将他的名声败坏。
这是一只神秘的大鸟，他用似懂非懂的语气游说，使听众以为自
己也是鸟类，被海水浸泡，使鸟儿以为自己就是大海，被蔚蓝覆
盖，使海洋觉得自己就是蔚蓝，是天光的底蕴，是冥冥中充满启
迪的星辰滑动在辽远的地平线上。
告诉讲坛下的死者继续死去，告诉路上相遇的城堡关闭四门，告
诉原野里的稻草人果实就是心脏，告诉取经的法师长路就是经卷，
告诉驴背上的诗人停止吟唱放浪形骸……
做个敲钟人吧，惊醒那些假眠的葵花。
太阳出来了。古老的日子一如既往，古老的富足统治着贫困，使
游说者彻悟又萎靡，把头埋在光辉中轻轻摇晃一下，灰尘就像思
想簌簌而落。痛苦的圣哲们终于安静下来，疲倦的面容暮色苍茫，
水中已无水，砂中只有砂，而轻雷正滚过眺望的天庭，激荡着云
游者红炭般的颅骨。已经没有一星火苗了，只剩下枯竭的鞋子仍
然在走，像寓言的车轮在天堂门口打滑。不要厌倦这古老的言词，
不要让精神在水罐中喧嚣，那吼狮般的风暴会用绵羊似和智慧轻
柔地倾诉着：圣哲在浮生之间，浮生在圣哲之后，他们友善地嬉
戏，可以远看而不可触碰。如果你一旦发现，一切都已完结了。
第五章： 灵与肉
没有比披着红盖头的女人更美的花了。黄昏陷入炊烟，颂歌浇灌
着田野，就像爱液灌溉肉体。欲望啊，多少人被你折磨得求仙不
能，欲死不忍!舍弃王位以求欢，散尽千金以造爱……多少人飞
蛾扑火，多少人相拥着死神以换得一缕假笑。
屋脊上的灰瓦像鱼鳞在水面上荡漾，一轮满月宛如一双新人在暖
暖的花烛里嬉戏。树枝轻颤，似乎要抖掉叶簇上的露水，空气中
有一种焚香的迷幻。该把瓶口尽量张开，让那花枝慢慢插入，该
把夜空铺展抚平，让锋利的剪刀恣意裁量。潮水一次次舔抵沙丘，
声音仿佛穿透了宅院和古老的世纪重又汇聚……那有力的冲撞接
踵而至，童年的沙堡很快就崩溃了，只留下浅浅的一丝痕迹。
他们又被恐惧攫住了。只有恐惧才有颤抖，只有颤抖才有绝望，
只有绝望才有血……凉月西斜，他们精疲力竭。对于洞房来说，
他们变成了另外一种物体。
而另一个坐在镶金神龛里的人正久久注视着这一切。他的相貌和
新郎惊人地相似。像一个一擦即逝的幻影，高悬在烟熏火燎的祭
坛上，苍老的衰颜在倏忽之间返老还童，就像人们历来以一种飘
忽不定的模样面对永恒。啊，时光，我对你的荒谬怀着深深的畏
惧和敬意!
要点亮一盏灯。要让火焰之手轻轻将这尘世之体洗濯干净。要一
丝不挂。要从皮肤到骨骼在双瞳的古井里一次次洗礼。要胆怯。
要把怀中的花瓶抱得更紧，千万不要忪手——那束腰之美——浑
圆的充实呵!要虚伪，让那暴涨之河横空出世。要望着：望得空
洞、虚无，比近更近，比远还远。要邪恶：做你想做的，梦你想
梦的，像蜜蜂把花芯嗅个遍，像饿狼把块块残骨疯狂地啃个遍，
不留一丝肉一根筋络。要叫喊，要把那兽意的绝妙一吐为快!
声音的潮水愈退愈远。老海呀，继续唱你的黑暗之谣吧，继续摇
晃，哼着，摇晃，不要停。你这可怜的老光棍!
继续做下去，一次又一次。这真是比死亡还痛快的快乐，这真是
比凌迟那种死亡还要痛快的快乐呀!
布满伤痕的肉体呵，布满了星宿的阴影，布满虚无的灵魂呵，却
布满了太阳的光辉。
一切都从乌云中脱胎而出。 一切都从阴霾密布的河底升出水面
……时光哟，此刻我只想对你说：永恒是做爱者的一句呻吟，幻
灭就是人们突然拥有的对后裔的确认。在渎神和行为里，力量的
损耗无法减轻心灵的愤怒。肉体享用它的官能：吃、喝、拉、撒、
睡，肉体要快乐，要甩掉身后的阴影，可是灵魂也要自由，也要
叫那顽固发霉的宗教滚蛋。然而脱离信仰的灵魂却仿佛无根之烟，
遇风而散，飘得一点也没有重量。多么可笑!官僚们说：拥有权
利才高贵，连金钱和美女都得听从差遣，富商们说：只有黄金才
万能，爵位和鬼神也得围绕我转悠，布衣百姓们只好说：只有故
土才珍贵，吃糠咽菜也心甘。
诗人们满面憔悴，什么也没说就眩晕了。
仿佛象牙塔尖上的坠落之美，坦率的骄傲颇具勇士之风，虽然明
亮的火炬照耀着高悬之剑。
第六章： 帝
帝住在自己的宫阙里。帝面目不清，目空一切，像一张满目疮痍
的御椅，渐渐与他的国家融为一体。帝功勋盖世。帝罪恶滔天。
帝被一些绢纸遮盖，又被一些笔吃掉。帝生于女人的梦里，死于
女人的裙下。帝的手臂是一些太监，帝的衣袖是一些宫女。帝的
王冠镶嵌着北斗，帝的玉带是一条锁链。帝痛哭——秋水丰盛，
帝狂吼——旱天霹雳。帝伸出食指，在舆图上划一浅浅细线，运
河上的帆船乘风破浪。帝悠然一笑，佛光灿灿莲花朵朵……帝有
时微服私访，玩了两个民女，填了半阕词，演了一出戏，哭了几
代人。
帝时而征讨，败与胜臣子之事，纳贡或签约使者之能，只要江山
坐得稳，嫁完了公主嫁民女……然后欢贺战事，大宴群僚。帝的
影子笼罩住妃后的凄艳。帝的大氅底下佩着宝剑和提灯。帝一直
想静一静，静一静，可是竹梆在响，夜巡兵在窗纸上滑动，帝很
难从噩梦中逃脱。
帝的飘飘须髯慢慢遮蔽住烽火边关上狼烟的呜咽……
帝左眼藏着一个投井自尽的宠妃，使右眼霞霭缭绕，烟雨迷蒙。
帝哀伤时渐渐变成平民，必须诵经，必须焚香，必须看祖宗的脸
色以自责。
帝深深惧怕殉难者们。帝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中找到自己。帝的心
像一只废香炉。
帝有时清明圣贤，让一两个忠臣载入史册。这时候百花盛开百鸟
朝凤百凤朝帝，帝窃喜，帝忘忧，帝飘飘然把酒临风指点江山，
最终被一大群奸逆灌醉，于是杀戮忠良干一些万众所指的错事。
江山瘦了帝胖了，帝的手开始抽打自己的嘴巴。继而于夜黑风高
时有刺客蒙面而入，帝惊醒逃窜，惶惶不可终日。帝龙颜不悦，
天气就不好，蝗祸水害，奇闻匪盗，难以尽述。帝难得糊涂，不
爱江山爱美人，修宫造殿，抓夫强财……圣旨下，赐民死，民不
得不反，帝不得不自戕。
如此呜呼，哀哉而已。
第七章：两个人的征伐
……血…………战书……………权杖………………………花呀，
那些花呀………………岩浆从地心喷泻而出………………………
头颅发芽头颅…………………………………………………血煮着
沸腾的鸽蛋血煮着沸腾的鸽蛋………………………………………
…………………………………………火光中烤焦的母亲们的手臂
指向……………………………………………………………………
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邪恶
…………………………………………………………………………
一个坐在坟墓里的古人望见太阳狂喜地说：我找到了正义。而另
一个名叫文明的人正在喝止那两个玩“打仗”游戏的孩子：停止
吧停止吧，为什么不做小小的新郎和新娘?
第八章： 审判与谶语
我所以犯罪是因为我想。
上帝总是在怜悯中打开那本记录人生的大书，囚犯总是在悔恨中
缅怀自由的日子。而欲望说：不要加罪于我的这根朽木吧!
火焰能毁灭一切，却毁不掉灰烬。
巫师劝告那些求助的人们： “只相信我吧，我能引导你们卑微的
魂灵攀升天堂。那里富贵荣华无灾无疾，那里的人们远离劳作美
貌绝伦。上升吧，趁着钟声尚未停止!”可是巫师自己却情愿囚
居大地，因为天堂上的人聪明绝顶。
制定法律的人往往疏忽了自己。
法典越厚，罪恶越多。．当法典一本本堆砌到天庭时，罪犯们将越
过监牢的电网踏着这美妙的书梯涌进那圣明之镜。
生活要求你缄默，是因为生活仍对你有所期待。
如果你感到幸福，你就会感到命运中那页最美好的日子里的音乐
仍在延续，直到你的感觉消失殆尽。
冬天的乌鸦比任何季节都黑。如果它们被寒风从光秃秃的岁末枝
头刮落，摇晃的枝头还是枝头，而乌鸦却已不是乌鸦。
最后的玫瑰在园中怒放。我时常怀疑它们能否开放到下一世纪的
伊始。我向每一朵花呼吁：要善于坚持!
夸父为了追赶太阳，渴了喝干了黄河与渭水，这还不够，又往别
处找寻，半路上就渴死了。这是《山海经·海外北经》中记载的
一个众所熟知的古代神话，但其实情是：夸父追上了那辆正缓慢
行驶的金銮马车后又束手无策，不知该拿太阳怎么办，如此在追
了放放了追的犹豫中累死在无望的旅途中了。
可以蔑视诗人，不可蔑视诗篇。
最高的审判就是爱。
不要告诉孩子什么是真理，就像不必告诉孩子什么叫罪恶一样。
不要出门上锁。不要把妻子与花瓶做比较。不要在购买商品时盯
住秤杆。不要在月圆时祷告。不要只拜一座庙。不要在镜中做爱。
不要把信投进邮筒。不要笑过了才哭。不要用嘴唱歌。不要盯住
死者的眼睛。不要模仿祖先。
让我告诉你并指给你看：某人曾活过，某人已死掉，某人半死半
活。
第九章：幻像
再也没有什么了，黑暗追逐着肉体……我和七位神仙一位半神坐
下来谈论许久，最后谈到空茫，谈到苍穹上幻灭的星辰，我说众
神啊，如果我们交换个位置，我将造出更杰出的事物，包括你们
和尘土上优秀的人民。我还没说完，夜空中忽然响起激烈的脚铃
声和隐约的鼓钹声，九十九个女巫跳起了祈祷舞。她们一边跳一
边歌啸，闪电和巨蛇从她们左耳钻进又从右耳复出，一阵更大的
暴雨骤然而降，面目狰狞的麒麟和龙在她们的脚下涌动……突然，
其中一个年老的巫师口中开始喷火，黑火苗引燃了她的苍发和衣
袂，又窜上其他女巫的头颅，但是她们仍然一刻不歇地疾跳，仿
佛没有觉察。我看得心惊肉跳。我听见肉起泡皮焦糊的声音接连
从黑暗中传来，继而又听见骨骼咯吱咯吱转动的摩擦声，再抬眼
一看，九十九具骷髅在轮舞。我发出恐怖至极的大叫，那个半神
也惊愕地哦了一声，而七位神仙安然而坐，神态自若，如同什么
也没发生。
再也没有什么了，黑暗追逐着我。像一盏灯坐在自己的光明里，
像一块布满霉斑的青铜坐在空寂了无数个世纪的古国……洪水退
下去日子在上升。说了些什么呢悲凉的号子的余音缓缓回到胸腔，
像风退回琴房，像锈蚀的文字回到史籍……钟声似乎越来越稀薄，
每一个活下来的人仰首看见山峦上佛的笑容时都困惑不解——什
么是永恒的什么是短暂的?什么是有什么是无? 什么能使我们相
信和安居? 什么能使我们疑惑和死亡?……
一个活在纸上的人气喘吁吁，他看到的却不足以表达——几千年
前那个失意的人爬上幽州古台击掌慨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望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几千年后另一些人也爬上那座古台，
上下了望却什么也没唱出，最后连下来的勇气也丧失了。又过了
许多年，一位过路的仙人抚摸着古台上风化的石头，太息良久重
又把它们推落尘埃……
1993年——1994年作于辽宁岫岩 | 
